我本以为,从余海那种极具城府男人口中说出话,多半都是说说而已,讲的人一笔而过,听的人也不必较真。可没想到过了两天,他真的又来了。
说实话,我挺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满嘴的之乎者也,先生来先生去,本就不是清闲人,又何必多此累赘呢?
尽管我的表情不爽,可事实上也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尤其是他那让人始终都看不太清楚的因果线。
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尽管那天在我二人的谈话中,我的言语举措已经非常生动的向他表明我是多么的厌恶他,他却还要亲自来迎我,对我始终笑脸相迎。打开车门,像个下人一般将我送入车内。
余海的赛狗场离城区很远,即便是在郊区也是在一片荒芜人烟的地带。带着墨镜的司机有意把车开的很稳,余海我和并排坐在后座,一路上都在不停的从四面八方来打探我的究竟。
奈何我云里雾里也跟他绕的开心,索性他也就不再多问,微微闭眼,车速也跟着提升了起来。
虽然不知余海究竟用了什么办法遮住了因果线,可他司机的因果线我却看的清清楚楚。
顺藤摸瓜这事,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早已练就的无比熟练。
比如就眼前这个一丝不苟却内心通透的司机,他其中的一条因果线就延伸向余海,想来因自然是由余海发起,至于这司机只是这条因果中的一个中转点,至于转到了何处,细眼辨之,却是千丝万缕。
看到这里,我不由看向了后视镜,通过后视镜发现这个脸崩的很紧的司机,也在有意无意的用余光观察着我。
是什么样的老板才能养出这样的人精,我不禁暗暗感叹,余海啊余海,你若是早生个几百年,说不定历史上就会有你浓重一笔。
大约又过了两三个小时,车停在了路边。放眼望去,除了一大片稻田之外,别无他物。
余海说,他本欲在这里修一条路出来,可也不能不让农民没田种,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每次将车开到这里,便步行穿过稻田,才能到达赛狗场。
他的话说的还是滴水不漏。但微微一想,一个在姑苏城数一数二的金主,便是买些田地用来修路也没什么不妥。只怕这路是故意留在这里,车辆不能通行,也有他不能通行的好处。
路上,余海环顾着四周,向我问道:“先生觉得此处风水如何?”
“一望无际,好地方!”
余海哈哈大笑,也不在意,迈出两步,走到了最前面。
此时他的司机离我只有两步的距离,我抽出烟,向他借火,他却摆摆手,也不说话。见他如此沉闷,我也只好自己点上了火。
他轻声一笑,我却听的分明。
绕着七拐八拐非常难走的稻田小路,大约又步行了半个消失,眼前豁然开朗。此时余海在问我,眼前风水如何,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向他伸出大拇指。
人间的风水一说,其归根结底来源于山海之说。
何为山海之说?简单的讲就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则走风水。无山,风则不能改变走向,无水,则不灵透。所以,一般的平原地区,难走自然的风水之势。故而,就要借助风水大师的道行来模拟山川,水流来调整小范围的风水。
就比如眼前的地带,本是平地之势,则生生被人挖出山体走势。
余海的赛狗场一定就在这被掘地百米的深凹里面。若只是单纯的凹地非但不是好风水,反而会因气运堵塞而变成一死地,要说秒就秒在凹地东南方向又被开凿出一个缺口,缺口由下往上延伸,形成肉眼可见的十来处排水管道引向四周的稻田之中。
引地下水源,既灌溉了稻田,又将稻田渗出的空水在回收至凹地之中,周而复始便形成了一个背后靠山,面通东来,覆水可收,环绕四野的风水宝地。
恐怕余海自己也不清楚这块地究竟有多好,所以那日对我提出请我来看看赛狗场风水时,对之前的那位风水大师还抱有颇有微词的态度。
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对余海开口问道:“余先生,可否告之为你设计此地的风水大师名讳?”
余海微微一愣,转过身与我并行,微皱眉头,反问道:“先生难道看出了些什么不妥吗?”
我装作一副轻蔑之姿态,哼声道:“不妥之处多的是,所以才问你那沽名钓誉之徒究竟什么人,竟然打着大师的幌子坑蒙拐骗!”
余海初听不以为然,但还是抱着试探的语气说道:“并非在下有意驳了先生高见,实在也请了风水业内多数名流参考过此地,但从未说过不妥之词啊?”
“那我就随便跟你说几处,你信也好,不信也没关系,就当我随便说说。”
“先生请讲。”
“首先就是这稻水有问题,种什么农作都好,偏偏要种稻田,稻水即为倒水,而后又流入凹地,凹地之水便沾染了倒水的不详,周而复始,原本的干净的水,便便的会变成浑浊的水,这一点还不是主要的,最致命的是风水学的东南方向一向视为吉方,在吉方开口也行,可不该将活水在从吉方引出,水既为财,水流漫野,视为散财。所以只凭这两点,就可以断定你的赛狗场虽然也挣着钱,但恐怕开销也不小吧?”
余海听罢,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也不说话,望着这片地,陷入了纠结之中。
我自然知道他纠结的是什么,一来他对我的话将信将疑,二来他这赛狗场也确实如我说那样挣钱也散钱。
而造成这样现象的真正原因,其实跟那风水大师一点关系都没。我仅淡淡大概的扫了扫深处凹地的那完全仿造古罗马竞技场所修建的赛狗场,便已了然于胸。
之所以一定要让那有真本事的风水大师背锅,其实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得知他的名讳。若我说的千般好,万般妙。以余海的处事,想必不会那么轻易对我开口。
即便余海再老奸巨猾,他也不会明白山水之势是为大势,可坐大势而造不伦之建筑,便是在毁势。
通俗点讲就是一颗老鼠屎而坏了一锅好汤。说的就是眼前那仿古的罗马建筑毁了整个好风水。
而我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从高凡口中得知这建筑是余海花了大代价所建造的,既如此他肯定没有对这建筑未曾产生过半点怀疑。
疑人不疑己,这是人间几乎每一个成功人士的通病。
“还请先生教我。”余海抱拳失礼,又是一派不伦不类的作风。但我很满意他此时的态度,且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信了我的话,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很快他就会将那大师的名讳告之于我。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扮作高深的姿态,长叹道:“我是有心帮你排解一番,只是风水的设计,还需刨根究竟,我需找到设计此阵的人,从他手中拿到当初的图纸,或许还能相处办法。”
“可是依先生之说,在下只需将稻田换种,然后管道从其他方位排除,这样也不行吗?”
既然之前我都是在胡言乱语,所以自然早就有自圆其说的陈辞。我摇着头,说道:“稻田或许你财大气粗,能全部换种,这我相信。可东南面已开,在开他口,更是舍大取小,自砸其脚的做法。”
“哎...”余海长叹一口气,看样子是对我的说法信了八分,良久他才又开口道:“在下一直与九徽大师素来关系甚好,实在不原因这一点小事而闹的不愉快,既然先生如此肯定,还望先生见到九徽大师之后一定要多加客气,他并无害我之心,我也不忍他败落他名声。”
我听后,心里直乐。这余海言语之间或能瞒得了他人,可他却诓骗不了我。我若没猜错,恐怕他此时连杀了九徽大师的心都有了吧?
而我的目的已然达到,便不再溜他,直点头说道:“余先生说的是,依我看来,九徽此人只是学艺不精,并没有害人之心,还得劳烦你请他一趟,我问他要得图纸之后,说不定心情一好,还会教他两手。反而让他对余先生感恩戴德。”
越是聪明的人,你和他对话,越要装的糊涂一些。这是我在人间行走多年所总结的经验,放在余海身上也刚刚适用,若是跟他打起太极,反而会让他心生猜疑,还不如顺着他的话装个糊涂省事的多。
“那就有劳先生了,事情办妥之后,在下一定有重礼相敬。”余海微微欠身,说的异常诚恳,我却听的极其厌烦。
心想,你若真有心,现在就真金白银拿出来。虽然我并非爱财之人,可人间行走,钱财之物,还是免不了俗的。再退一步来讲,其实我若高兴,随便再换一个身份,余海这点明面上的身家毫不夸张的说,只配给我提鞋。但他的钱,我还是很乐意榨取的。毕竟就如高凡所说,我对他的这个大老板是具有深深的仇隙。
至于我为何要千方百计,甚至不惜摔锅给无辜的九徽大师。其实说来还是挺无奈的。
本想顺着余海的司机顺藤摸瓜,找一找余海落在司机身上的那根因果线之后又牵连了多少因果,没看到也就罢了,可真正要捋顺那千丝万缕的牵扯,我实在不愿意这么费力。
当时又转念一想不如就给余海制造一条因果线便会省力许多。
而对于余海这种人物来讲,随随便便在他身边找些关系不大的人来制造因果,意义并不是很大。之所以当日余海拜托我今日前来我一口答应,还是想从他这赛狗场找到切入点。
顺着赛狗场这个切入点,理所应当的就找到了为他设计风水的九徽大师。一来,余海看起来对这赛狗场的风水也确实上心,二来二人羁绊的利益有多大,因果便会有多深。若不是九徽大师这个风水大阵给他撑着,就他那破建筑早就让他血本无归了,说起来,九徽大师还是他的恩人和制造利益的最大者。
如此两点,九徽大师便是当前最合适的因果人。
当然,我的打算远不止于此,九徽大师也绝不会白白背上这口沉重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