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竹是从一辆黑色卡宴车上下来的。
身上挂满了各种奢侈品包装,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去迎一迎她,就听见他冲着屋里大喊大叫:“卓莫,你个混蛋, 你要是还在屋里,就赶紧滚出来!”
正合我意!我一边笑脸盈盈打开房门迎去,一边用余光盯着那辆还未开走的卡宴。
虽然隔着玻璃纸,我看不见后座上的人,但我却能感觉到此时他也一定在打量着我。
不远不近,就隔着几步路。
我刚转过身准备和林青竹把东西搬进屋里时,却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
我转过身,不顾林青竹针芒一般锋利的眼神,将东西又一股脑的丢给了她。而后正视着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
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连一点边都没沾上。我不禁有些吃惊。
他没有半壁江山的歇顶,也没有沉迷酒色的黑眼圈,更没有发福的肥肚腩。有的是满脸的笑意和快步向我走来并极为恭敬的双手。
简练干净的七分头,整齐的细眉配上一副知性的无边框的眼镜,鼻梁挺拔,嘴唇微微扬起。一米七五左右的正常身形,怎么看都与他的身份搭不上关系。
更像是一个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教授。
“你好!”他热情的握住了我的手。笑脸相迎,语气轻缓的说道:“鄙人余海。多次听小林说起你,一直没有机会碰面,今日则是三生有幸,不知方不方便让在下进屋一表?”
他的腔调,我有些不习惯,但他的意思我却听的很明白,嫣然是把我当做这座屋子的男主人。我点头的顺便偷偷瞧了瞧一边轻笑的林青竹。
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给余海介绍的我。
且不管那么多了。敌人已经整装待发,我也不能束手无策不是?
打开门,他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保镖不要跟随,而后轻描淡写看了一眼林青竹,之后更是摆出请的手势。
这一交代,一打量,在一动作。就足以看出其城府之深。令人回味无穷。
果然是一个老狐狸。
沙发正坐的是林青竹,旁侧两坐的则是我和余海。别有生趣的一番画面。
也许余海也觉得不妥,便对林青竹试了个眼色,林青竹便乖巧的转身跑开了。
我有些嫉妒,一个眼神就能使林大小姐变成乖乖女的本事,一定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听小林时常谈起卓先生,说卓先生乃是一世外高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一心想来拜访,可小林却总言先生出外云游,几番都是如此,甚是遗憾。”
“余先生....”我稍微调整了些坐姿,免得自己绷得厉害。“我也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客气,咱们都是现代人,说话能否通俗易懂些,我书读的不多,有些绕......”
“哦?”余海听闻,非但不尴尬,反而有了更多笑意。只见他点了点头,接过林青竹递过的水杯,看着我说道:“既如此,那就开门见山。”
“这样最好。”我瞅了一眼林青竹,她只端了一杯水,显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可转念一想,她这般是待客之道,显然是把余海当做了客,而我则是主人。
这么一想,心情顿好,看着余海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余海轻饮了一口淡水,接着说道:“我虽是生意人,但一直对有本领的高人心生仰慕之情,这些年来有幸结交了龙虎山天师派的掌教张金涛先生,以及茅山派掌教王乾坤老先生,乃至武当派掌教肖品和真人素有来往,不知可否对的上卓先生的家门?”
我心中微微一惊,抬起头看着余海波澜不惊的面容,心中知觉这人真是厉害极了。
如今但凡行走在江湖的奇人异能,有根有据的大多来自他口中所说的三个道教圣地,另外一些云游的和尚大多只顾着享用斋果,了不起替人做做法师也就罢了。
他并未直接开口问我师从何门,而是一下搬出了当代的三位掌教。其用意第一则是试探我的虚实,第二则是警告于我,莫打他的主意。最重要的则是让我要么有据可查,要么就认怂。
我心中一阵冷笑,若我真的只是一寻常道人倒也真的被他拿住了。可事实上他所说的三个门派却跟我一点都沾不上关系。
“张金涛先生也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至于王乾坤老先生更是相抵而坐,妄谈过人生。肖品和真人去年曾邀约我去武当金顶看日出,一直也没时间。余先生所说的三位现世高人,都是令人仰慕的存在,实在不才,没能入的一家,真是遗憾。”
余海听后,平静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他看着我,一言不发,似乎在努力的辨认我那一句是真话,那一句是假话。
他若想辨,就让他辨个够,我所说的话,没有一句妄言,句句属实。即便他跟那三位高人对上话,提及我的名字,我想他只会更震惊。
因为就连那三位掌门至今也都还在猜测我的身份,他们对我向来客气,甚至有些恭敬。只因我修习的法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他们那些引以为傲,常被网络作家拿去做素材的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在我看来虽也神奇,但仍不够正统。
世人怎知,我的根其实就在道术的传承中心,冥界。
即便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想的到这样足以改变他们世界观的出生。
余海到底还是滴水不漏,见我答的针锋相对,倒也不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脸上的笑容一刻未曾退去,他似乎早把笑变成一种皮肤色,时时刻刻都是那般模样。
“如此说来。卓先生自当称的上一句真正的先生。在下实在驽钝,之前多有失礼,还望海涵。”说着站起了身,抱拳一拜。
这老狐狸,说来就来,说变就变,真是琢磨不透。我也懒得管他,他拜我,我又不曾吃亏,愿怎么拜都行,最好是跪在地上,真好让林青竹看的清楚。
“余先生,我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也受之不起,不过实在有一事不明,还望告之。”
“先生但讲无妨。”
“好。”我也学他笑了笑,说道:“我只知生意之人多与风水大师走的较近,但据我了解余先生方才提起的三位大师,如今门下风水大师人才凋零,捉鬼降魔之道却是大放异彩,不知道余先生做生意可是常遇鬼怪?”
余海听闻,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就是再好的涵养,我这么直接往他头上泼屎,他也守不住啊。但我就是盼着他赶紧发上一通脾气,然后让我看看他的真性情到底是何模样,总好过在这里玩这虚头巴脑的文字游戏。
事实上,我还是小看了余海,他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保持该有的风度,笑着说道:“余某白手起家到如今略有小成,一步步走来,脚印都烙在大地之上,走的也是不急不慢,鬼神之说,心存敬意,不敢妄言。今见先生,实乃人生大幸,不知先生近日可曾都在此处?”
我听后回过头瞧了瞧正躲在卧室里的林青竹,便回道:“是准备在这里待上一些日子。”
“如此便好。”说着余海便起了身,慢步向我走来,再次伸出手,和我握在了一起。
他是彬彬公子,可我不是啊,我只要稍使力气,他的额头瞬间就流出了冷汗。可他还是强忍着笑意,我也不好欺人太甚,抽出手。
他掏出怀里的手帕,当着我的面擦拭了一番,抚了抚眼镜,这才又说道:“既然先生之前提到风水之说,我有一处狗厂,建造之时,也曾重金请的大师看过,只是效果略有不满,不知卓先生是否有兴趣,来日我定当郑重登门拜访,请先生参详一番。”
“有,有!”我连考虑都不带考虑,当即答应道:“余先生如此厚爱,我肯定有时间了,一定替你好好参详参详!”
“如此最好。”余海点头示意,而后冲着林青竹的卧室小声喊道:“小林,我先走了。这几日就不用来公司上班了,好生伺候卓先生就是。”
说罢,转身踏步离去。
他刚一转身,我就把眼睛盯了上去。可奇怪的是,虽然我能看到他的因果线,可突然觉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奇了怪了。正待离近看时,他已带上了房门。
透过窗户再看,还是隐隐约约,就像是早晨起床睡眼朦胧的那个样子。
难道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可迎面向我走来的林青竹,我绕到她背后,去看的清清楚楚。
这下,我心中就更加震惊了。
这余海不仅为人老辣,而且还得高人做法。不过这世上真有能阻我观看因果线的高人?我虽有些不信,可事实摆在我面前,就由不得我在轻视于他了。
“喂,余海最后走说的那句话啥意思啊?”林青竹不满的瞪着房门。而后又凶巴巴的盯着我。
“他的意思不正是你的意思吗?”我微笑的解答。
林青竹则听了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别显摆,赶紧说说看。”
“很简单啊,你是怎样对余海介绍的我的身份,他便是用怎样的身份来安排你我啊。”
林青竹一听,难得一见的脸一红,把刚啃上的苹果丢到了我的脑袋上,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我却一点也不傻,见她这般模样,暂且不去管那余海,紧跟着走了进去......
一番云雨过后,我抚着被我伺候舒坦了的林青竹,向她问道:“你和那余海认识多久了?”
她抬起头愣愣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解我在此时问起这话究竟何意。我见状只说随便问问。她想了想才作答道:“其实你是想问我对他有没有动过真情吧?”
我沉默不语。
林青竹却答的利索:“有,肯定有!但只是一开始,我从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了他,那时的他在我眼中简直就是完美的形象,平时温文尔雅,但喜怒之在眉宇之间,从他身边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感觉只是镜头需要,你懂我的意思吗?”说着她像是陷入了花痴一般,不爽的踢了踢我,等待我的相应,我苦笑着只好点头,她才继续说道:“他很有味道,一种说不上来就让女人不知不觉沉陷的味道,而且又有的是钱,钱便是他翻云覆水的资本,这样一个男人,你说当初我怎么可能不动心?”
“后来呢,为什么就不动心了?”
她想了想,有些沮丧的说道:“可是他这种男人你跟他相处久了,就会越来越糊涂,你会觉得他很不真实,这种不真实产生的差距,就很难爱的一塌糊涂了,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我想他是一个可以依赖,但不能奋不顾身的对象。”
“你就不一样了。”她说着又瞄上了我,组织了一番词语后,再次发表道:“你呢,虽然经常在外面,不知道整天在忙什么,可我知道你是我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存在,反正我需要你的时候,给你五个小时,你肯定不敢六个小时出现。”
“我怎么感觉被你说的这么可怜。”
“可怜?”她一听来气了,一翻身骑在了我的身上,“你知道余海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吗?你能想象吗?可他要我陪他睡,我还要看看心情好不好!”
“越听你说,越觉得味道怪怪的。”我皱着眉头,望着她的一览无余,顿时又起了兴致。双手慢慢的攀爬了上去。
而她神色迷离的继续说道:“可你不一样,不管你对我怎样,可是你只要握住我,我就觉得自己很踏实,就像现在你想要我从来不会拒拒绝...你是真实的我摸得着...看的见...也能....”
我真实吗?
望着娇媚的林青竹,我突然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已在人间行走了一百多年。这一百年里,我看过了多太多的悲欢离合,也爱过很多女人,也有女人曾经爱我如生命。
可是他们最后都离我而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来来回回,在一个人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找来找去,最后发现,我竟寻不到自己......
除了从冥界而来,我还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我有没有过一段正常的人生,也会青梅竹马而后白首偕老。也会街角偶遇,相视一笑。
也会至始至终的深爱过一个女人。
有没有被无情的抛弃过。会不会在感情里游离失所。痛哭流涕,抱酒疯癫,昏天暗地。
会不会生病,会不会老去,会不会也被范无救面无表情的拿去冥界。
然后排着长长的队,等待着下一轮的新生。
然而,这一切的念想,都如我此时莫名滚落的一滴泪,我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