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人间尚有几回醉
随后我并没有回到住处,而是寻了一偏僻的烧烤摊,陪着范无救喝了一夜的酒。
范无救的打扮很怪,所以会频繁引来他人的打量,但他却丝毫不在意,手中的酒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
他喝酒很快,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谢必安现在还在为难你吗?”
范无救听后淡淡一笑,说道:“他总归做的也没错,恪尽职守而已。”
范无救不说,我便不再多问,男人之间不需要做过多的追究,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担当。
说起范无救来,其实我和他多有相同。
按照人类的管理阶层来比较的话,我和范无救在冥界时都属于第三阶梯的普通员工。
他归属第六殿卞城王的的麾下,主要负责捉拿人间那些死而不知,或赖在人间的亡灵,他也被称为缉拿使。
而我则归属崔判官的麾下,主要行走在人间提前帮判官将凡人那繁杂的因果线提前捋一捋,或斩断一些毫无意义的因果断线。所以我也被称为因果斩断使。
而卞城王和判官都属冥界第二阶层的领导。
至于黑无常谢必安的老板则是大名鼎鼎的孟婆,孟婆维系着整个冥界和人间的轮回平衡。可以说除了地藏王菩萨一下,权利最高的领导。
所以跟随孟婆几千年的谢必安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比我和范无救有更理直气壮的底气。
当初在冥界时他便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和范无救一眼。他不理会我,我尚可理解,因为体系完全不同,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瓜葛之处。
可范无救在某种意义上来,和他的工种很像。他们都会来人间带走亡灵。如果非要说不同,谢必安则是按照生死簿上的时辰派手下,或是亲自来临走,于冥界的规则来说,合情合理,一般也不会产生什么麻烦。
而范无救则不同,他就是专门去处理麻烦的,一般死而不知的亡灵,他们不会相信范无救的一番劝解,通常范无救都会求爷爷告奶奶的给他们说尽好话才可能将他们带到冥界。
而更麻烦的则是那些根本就不愿来冥界的亡灵,能量弱些的可能就被范无救随便带走了,可若是遇到一些能量强的,则不免出手斗上一番。
所以我常嘲笑范无救干的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使,他也不争辩,坦然受之。脾气极好。
当初在冥界,范无救便与我最对脾气,我二人经常望着冥界灰白的天空,躺在彼岸花里,一边喝着从牛头哪里偷来的生酒,一边不停骂着冥界的那些黑心的领导,当然一般都是我在骂,他在笑。
可能是我一次酒后失言,都忘了当时在什么场合把我的老板,那个糊涂的老判官给狠狠的痛批了一顿而被传到他耳中。
结果他就奏报了菩萨,菩萨查了一番,发现我确实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当然也包括对他的意见,于是就将我指派到了人间。
说实话,当初得知这个处理后,我简直就要高兴疯了。甚至都有些暗暗感谢那老糊涂。因为当时的我对人间充满了浓烈的期盼。
可当我真的来了人间,一个人孤独的行走了一百多年后,我的心也越来越沉,开始时时怀念起当初在冥界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然范无救也没少为我给卞城王说过好话,他也是希望我能重新被调回冥界,可卞城王压根就是个不靠谱的老板,前脚应了下来,后脚便给抛之脑后。时间一长,范无救也没了办法。只能隔上几年来人间找我喝上一场酒。
我们每次谈论的话题也都几乎相同,但也不觉得厌烦。
比如他会问我这些年在人间还好吗,我则会一个劲儿的给他吹嘘人间的有千百美味,百吃不厌。又有各种好酒,醉生梦死。更有百魅佳人共度春宵,说着说着我都能大笑起来。
可末了笑着笑着就没劲儿了,因为范无救他根本不笑,而是用一直看着****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觉得很是无趣。
那一晚我喝的酩酊大醉,跟个酒疯子一样非要拉扯着范无救去人间最热闹的酒吧去转一转,可范无救却死活不去,他说他讨厌那些刺耳的音乐,听起来和冥界的十八层地狱几乎没什么区别。
我想想也是,那些鬼哭狼嚎,可不就是嘛。
看了看时间,离十二点有些近了,范无救便背着我,望城外一处无人问津的山坡走去。
我虽有些意识模糊,但我却很清楚,哪里是什么地方,又葬着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范无救将我丢在一个坟坡上,而后从我怀里掏出还剩半包的黄鹤楼,一个人坐到一旁。他总说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让人烦愁的时候更加烦愁,焦虑的时候更加焦虑,却不会让人难过的时候更加难过。我不懂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只知道此刻我正躺在我妻子的坟前。
我在人间唯一的一个妻子,祝瞳。她已经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躺了十八年了......
一九二四年,北平。
一天,我从京师大学堂授完课坐着黄皮车从从外面赶回。
就快到小院时,我见到冒着大雪背着家当的一家四口正在往我住的小院走去。我便不禁回过头多看了两眼。
男人一脸朴实无奇,女人则有些愁苦,一儿一女都年纪尚小,男孩大约十来岁的模样,眉清目秀。女孩则更小一些,约莫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正目不转睛的朝我看来,也不知是在看雪,还是看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祝瞳,那一年她八岁,我二十九岁。
后来他们一家四口便在我住的小院偏院租住了下来。男主人见我是读书人,一脸歉意的直向我抱歉,生怕他们会扰了我的清净。
而我却摆摆手,说道:“都是租客,何来怪罪之说,离乡之人,住在了一起,便更应亲近才是。”
我言语说的很轻,男人大致听不太懂,但却明白我的善意,我笑了笑,准备回屋时,发现站在角落的小女孩,仍在看着我,那种眼神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走了过去,蹲下身来,笑着向她问道:“我脸上有花吗?”
她有些胆怯,往后退了两步,还是盯着我,摇了摇头。
我轻轻的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额头,笑着转身走进了屋子。
而后的日子,我还是像往常一般,白天去学堂教课,晚上则沉迷于各类交际场合,寻找那些千丝万缕的斩不断的因果线。
那时的我,正好遇到了中国历史上女人最堕落的时期,家亦不家,国亦不国,漂亮的女人们自甘堕落,终日游走在上层社会的边缘,企图寻的一处大树,或者一份苟且偷生的活路便罢。
表面上我的职业是大学堂的教授,但实际上我也经常给那些混沌不开的上层社会的精英解惑。
他们大多是自身不保的商人,或是仕途不顺的军官,亦或是小有名气作家,诗人等等。
所以我的身份自然也会遇到一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而那时的我来到人间已经七十多年,正是孤独感日益浓烈的时候,所以对于我并不讨厌的女人,我向来不会拒绝。
有时会在她们的住处慰寄一番。也有时会把她们带到我的住处。
总归来说,我会给予她们一些物质帮助,甚至会偷偷的帮她们斩断一些无关紧要的孽因果线。而她们会抚慰我空虚的内心,给我带来短暂的温暖,便也足够了。
可自从那小女孩一家搬进来之后,我便发现每次只要我带着女人回来,她都会躲在一边偷偷的看着,还是那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神,只是盯着我。让我浑身都不自在。
甚至有时正沉醉在温柔乡时,会听到她在我门外小声的抽泣。虽然声音很小,但我却听的清楚。
后来我问过她,她却很奇怪的反问我:“你能不能不要再带那些女人回来?”
我有些楞,只觉她人小鬼大,也没当作回事。只教她以后别在偷听了,这样不好。
她听我一说,却突然有些委屈的看着我,直掉眼泪。
我当时我那句话语气说的重了些,便又蹲下来,拿出手帕替她擦干眼泪。哪知她却突然附上了我的耳朵,轻声说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带那些女人进去?等我长大了带我进去!”
她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只剩下我听的目瞪口呆。随后不禁哈哈大笑出声,这小丫头......
后来她与我越来越熟,我才得知她叫祝瞳,哥哥叫祝康,他们原本住在古城,算是一小富人家。可最近古城闹革命,很多人都死了,所以她们来到了有重兵把守的太平,租住了下来。
她还说她上了私塾,会读书认字了。
而我屋里的书房便成为了她梦寐以求的世界,我从她总是偷偷带着期盼朝我书房看过去的眼神便知道。
所以在我白天出去授课时,我便将家里的钥匙交给她,答应她可以看我的书,但不能带走。
之后只要我晚上从外面回来,总能看见她坐在我的门口,点着煤油灯安安静静的在看书。
不知是为了多看一会儿书,还是为专门等我回来。
有时我还会领女人回来,她只是很不开心的瞪着我,便会很懂事的将书放下,替我把门关上。
她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还会把我很多脏衣服都拿去洗干净,甚至将我房间收拾的一尘不染,也会在书桌前放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这一切都让我倍感温暖。想一想,我若是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该多好。
我本以为这种日子过的倒也惬意,也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个小女孩一直对我好,本想着若是她以后遇到困难了,我一定会帮她一把。
可哪承想,到了第二年春,他们一家四口便要搬出了小院。
记得那一天,她哭着跑到我的课堂门口,一脸伤心的望着我,我便暂停授课,出门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