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彰阿费尽心血,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穆党”,被惠亲王借因庄家一案,拆得七零八落。
尤其是穆彰阿的幕后军师史正被镇压,对穆党的打击最大。
眼见着惠亲王的矛头直指穆彰阿,皇上又不置一词,穆党顿时人心涣散,装傻自保的有之,反戈一击的有之,总之是完全貌合神离,气焰渐灭。
穆彰阿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免心生悲凉。这时候曾国藩的到来,令他倍感欣慰。
别说曾国藩求药,就是再宝贵的东西他也毫不吝啬。
穆彰阿一反常态,将曾国藩送到大门口。
曾国藩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深施一礼,准备告辞。
穆彰阿道:“伯涵,在你之前,邵天门曾来求见老夫。只因他如今住在惠亲王府,为避闲话,我将他拒之门外。他和惠亲王纠缠在一起,终非好事,你去找到他,生个法子,将他引入你府上去住吧。”
曾国藩不想做这种引人注目之事,道:“他在京里,少不了有人要打他的主意,庄家的案子已然了结,不如请他速回涿州的好。”
“等老夫见他一面之后再打发他吧。”
曾国藩听他的意思,是要将他家当成接头的地方。
这事若传到惠亲王耳中,他便是百口莫辩,自寻死路。曾国藩并不立即回绝,只虚与委蛇的应付着,心中另有主张。
曾国藩转身离开穆府,找到藏身暗处的天门,将药交给他。
天门说:“曾大人果然有面子。”
曾国藩恼他多事,话就重了些:“你有份善心是好的,只是今后遇事不可意气用事,要量力而行。”
“大人教训得是,天门今后便铁石心肠,见死不救是了。”
曾国藩见他耍小孩子脾气,哭笑不得,道:“你这好人也算做到底了,把药给那举子之后,快些回家去吧,令慈身体不好,正需要你在身边照应着。”
“大人不去见见同乡吗?”
“不必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吧,天门替那举子谢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啦。”
天门把方子上的药全抓齐,回到医馆。
王太医已经回太医院。郎中将药煎好,瞧着丁鹿鸣服完后,对丁小香说道:“你们该走了吧?”
天门说:“他们是外地人,无处可去,你何不好人做到底,让这兄妹俩就住在医馆里,等他的病痊愈后,再请他们另想办法。”
天门说着,掏出几文钱,递向朗中。
郎中不接钱,摇头道:“小爷,我这是医馆,不是客栈,他们在这儿有诸多不便。小爷手眼通天,定有比我这小小的医馆更好的去处,还是请您安置他们吧。”
天门也觉得不能再难为郎中,想了想,从身上掏出所有的银子,留足回涿州的路费,把剩下的钱全都塞到丁小香手中说:“有了王太医的方子,就不必再麻烦这位郎中了。你们找个客栈住下,让你哥哥静养些日子,等他的病好了,你们再作打算吧。”
丁小香道:“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呢?”
“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要问了,咱们这也算缘分。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啦。”
天门朝郎中拱拱手,转身就走。
丁小香扯住他道:“公子留步,您不能走啊,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您救了我哥哥一命,连姓名都不留下,我们日后如何报答。”
“谁都有走短的时候,举手之劳,何言报答。”天门说:“我叫邵天门,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告辞啦!”
丁小香也是机灵之人,见天门神通广大,又是古道热肠,便有意依靠。
道:“邵公子,我们在京城举目无亲,哥哥又拖着病身子,民女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将他搬运到客栈?麻烦您再耽搁一会儿,把哥哥送到客栈可好?”
天门无法,只好同意,撤步回来,上前背起丁鹿鸣。
三人出了医馆,惠亲王府的管家正在门外候着。
天门道:“您怎么追到这儿来啦?来讨赏的吗?我身上可没银子啦!”
管家白了他一眼道:“谁稀罕你的赏,是王爷请你回去,他老人家有话和你说。”
天门说:“好啊,你把这病人背到客栈去,我便随你回去。”
管家被丁鹿鸣身上的臭味熏得掩着口鼻,躲得远远地道:“我可没功夫管你的破事。”
天门转身将丁鹿鸣放回医馆,坐下来,向郎中要杯茶,悠闲地喝着茶,笑嘻嘻地望着门外的管家。
那管家哪有闲心和天门怄气,只得花钱雇了一个苦力,把丁鹿鸣送往客栈。
天门甩手跟在后面,说:“管家大爷,这兄妹身上衣物单薄,您索性再掏些钱,给他们置办些棉衣。”
管家冷笑道:“你别得寸进尺。”
天门说:“做些雪中送炭的善事有何不好,你是王爷府上的人,怎不学学王爷乐善好施……”
“少贫嘴吧你,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提王爷干什么?”
管家不想和天门打嘴仗,便掏了几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有些薄气,怕被天门耻笑,忍着心疼又换成几个碎银子。
天门接过来塞给丁小香说:“这位是惠亲王府的大管家,快谢过这位大爷。”
半天的功夫,又是宫中太医,又是中堂大人,这会竟来了王爷府的管家,丁小香如做梦一般,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老家,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而这一切,全都因为素不相识的天门。她亲见天门年纪轻轻,却在王公大臣中间穿梭自如,对王爷府上的管家,呼来喝去,愈发对天门崇拜起来。
在客栈安顿好丁氏兄妹,天门不能食言,跟着管家回王府。
惠亲王正在书房和若兰说她家的案子。
若兰见天门回来,道:“天门弟弟,你怎么一声不响便没了影……”
“在王府呆着无趣,出去遛个弯。”天门笑说。
“你这个弯遛得好,把太医都遛出宫去啦。”惠亲王道:“怎么着,本王听说你去穆府寻药了?弄到手没有?”
“托王爷的福,穆大人本来还有些犹豫,后来听说王爷亲派太医施救,便翻箱倒柜,累得满头大汗,亲自找出药来……”
“哼,狐假虎威,油嘴滑舌,邵如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
若兰含笑道:“天门弟弟,快来和姐姐一起给王爷磕头。”
“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吧?要磕头也是那落魄举子来磕。”
“什么落魄举子?不是你说的那事。多亏王爷替姐姐作主,如今我们庄家的案子已经结了,家产财物如数发还……今后那江家的房产就是咱们家的啦!”
惠亲王道:“让你算准了,这宗案子具结,满打满算没出三日。”
天门给惠亲王作揖说:“王爷为人正直善良,体恤百姓,满大清国我最敬服的只有您啦!”
“又贫嘴,少说这些没用的。我来问你,你前次念的那句‘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究竟如何解释?”
“王爷饱读诗书,怎会不知《道德经》里这句话的含义?”
“本王当然懂得这句话的原义,只是由你的口中说出来,肯定另有譬喻,我要你说出你的暗示。”
天门瞧了一眼若兰,说:“王爷要答应天门一件事,天门才肯说。”
前几日说笑,惠亲王瞧着天门顽皮可爱,并不见怪。今日说正事,天门仍要要挟于他,心里很是不快,心说这小子不循常礼倒也罢了,哪能全没敬畏之心呢。
当即怒道:“在大清国,除了皇上,还没有人敢对本王如此说话。你不怕我治你的罪吗?”
天门并不惧怕,微笑说:“这是在王爷府里,咱们说的是私话,不是公事,王爷如何治天门的罪?”
惠亲王气得脸色发青,眼看便要大发雷霆。
若兰忙道:“天门弟弟,你刚才还说最敬服王爷呢!王爷肯降尊纡贵,诚心待我们,你不恭敬磕头也就罢了,王爷问你话,总该要知无不言,老实回答才好。”
天门听着若兰竟教训起他来,心里不忿,冷冷地说:“姐姐受了王爷的恩,维护王爷是应该的,只是天门如何做,不要你教。”
天门从未冷言冷语对待过自己,若兰乍听此言,心像被针扎了般的难受,不由自主眼睛便落下来。
惠亲王见此情景,不禁脱口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天门反倒笑了:“王爷,不是天门不识好歹,实是为王爷着想,因此才不肯给你出主意,误您视听。”
“听你的意思,是为本王好喽?你算老几啊?用得着你来操心!”
“王爷说得是,天门在您眼里不过浮尘吹灰,无足轻重。可是您不一样啊!有当今皇上在,您是悠闲的惠王爷,没有当今皇上在,您便是国家的中流砥柱。此时您要稳得住才是。”
这番话说得像是那么回事,惠亲王的怒火稍稍平息。道:“本王不要你提醒,我稳得住!”
“当局者迷,您嘴上这样说,却未必能把持住内心。您想哪,您是皇上的亲弟弟,两个阿哥的亲叔叔。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您一手托着兄弟两个,要一碗水端平今后才立得起威信。您前番那些话,天门听着心惊肉跳……您越是看重天门,天门越觉得责任重大。我这条小命不值什么,可是大清国重着呢,王爷重着呢,因此才不敢多嘴。”
天门一番话,令惠亲王简直有醍醐灌顶之感,是啊,那些朝臣闻风而动,为立储之事乱行其事,都情有可原。我是阿哥们的叔叔,若插手立储之事,拉一人必踩一人,成一人必废一人。将来如有不测,如何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稳得住局面。
“哦,你是这样想的?”惠亲王道:“本王错怪你了,你这番肺腑之言极有道理。本王也是着急,一时犯了糊涂。”
“王爷不糊涂,只是一片冰心,无私无畏罢了。”
“真没想到,你竟有这般见识……你这才是高瞻远瞩。”惠亲王叹道:“本王的那些书白读了,紧要关头,全用不上。本王不及你啊!”
若兰见惠亲王转怒为喜,心里甚是安慰,也理解了天门的一片苦心,道:“王爷万不可这么说。”
天门说:“王爷不是想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吗?其实很简单,换成大白话,便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管谁做皇上,都有利有弊。王爷不必为未来的事情忧虑,顺其自然最好。”
“本王明白了,大道废不见得是坏事,慧智出也未是好事。六亲不和必有孝慈子孙,国家混乱才见忠臣。不必纠结一人一事,放眼长远,事到临头总有办法。”
天门笑道:“王爷说得太好了,您只管替当今皇上和未来的皇上掌掌眼,盯着朝中的人和事,做一个冷峻的旁观者,才会让人人敬畏你,让宵小之徒不敢轻举妄动!”
惠亲王点头,道:“本王要赏你,你刚才说要我答应你一件事?究竟是何事?说来听听。”
“我要若兰姐姐和我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