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和若兰一脚踩空,由山崖上翻滚下去。
那山崖有三丈高,陡峭无比,荆棘密布,崖底下是一条山涧,水流汩汩,直汇入山下小河。
天门和若兰直落到崖底涧边才停住。两人昏迷了一会儿,天门年幼身轻,伤得不重,很快苏醒过来。
若兰因为管顾天门,一路下来跌跌撞撞,头上身上,不是被石块磕碰,便是荆棘划伤,伤得颇重,半天不醒人事。
天门爬起来,活动下胳膊和腰身,全都好好的。
天门去唤若兰,叫了半天,若兰才悠悠醒过来,问天门:“天门弟弟,你伤着没有?”
“姐姐,我好着呢,你快起来,我们回家。”
若兰动了一下,浑身疼痛难忍,皱了下眉头,苦笑道:“你没事便好,姐姐歇会儿就好了。”
响地在山崖上面哭着喊:“天门哥哥,你在哪里?若兰姐姐,你快上来呀!”
江晨也不停呼唤:“庄小姐,你没事吧?别着急,我找人救你。”
天门坐到若兰跟前,将若兰凌乱的头发理好,摸着她苍白的面颊,轻声说:“姐姐,疼吗?”
若兰眼角溢出泪水,道:“弟弟,姐姐不疼,姐姐没有保护好你,你不怪姐姐吧?”
“我是男人,不要姐姐保护,我要保护姐姐。姐姐渴吗?那儿有水。”
若兰试着抬起头,转动脖颈,不禁被眼前的景色攫住,身旁清澈的山泉水,缓缓漫过洁白的鹅卵石,涧边青草依依,黄花满地,远处火红的山果像玛瑙一般,晶莹欲滴。四下静悄悄的,如同置身桃花源里。
“这儿真美,”若兰忘了身上的伤痛,眼睛里柔情似水,羞涩地说:“弟弟,姐姐冷,你抱抱我好吗?”
天门舒展双臂,抱住了若兰,慢慢将脸贴在她的腮上,说:“姐姐好香。”
天门说着,在若兰脸上亲了一下。若兰的心顿时砰砰跳个不停,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了天门。
蓝天白云,鸟语花香,隔壁便是万丈红尘,只这一刻停留,才是自己能掌握的,敢掌握的。若兰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只觉得灵魂轻飘飘地升起来,升到半空,瞧着草地上两个相拥的人儿,无限美好。
江晨等人站在山崖上,望着深不见底的崖下焦急万分,却无法救援。江晨便和两个同伴分头去找人,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才找来一个打柴的壮汉。
打柴人对石经山非常熟悉,他看了看山崖,引着众人找到一条蹊径,很快便下到崖底。
响地一见天门,扑了过去,抱着天门关切地问他身上摔伤了吗。
天门满不在乎地说:“我没事。”
江晨忙去察看若兰的伤情,此时若兰因伤势过重,又昏迷了过去。
江晨给打柴人几文钱,请他把若兰背回家。
回到邵家,知理见院中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心里一沉,暗叫不好,莫不是天门又闯祸了。
直到看天门和响地拉着手跟在人群后面,才放下心来。江晨闪开身,打柴人将若兰背进房中,放在椅子上。
江晨在路上嘱咐过天门,要他不要告诉父亲若兰遇到歹人的事,只说不小心跌到山崖下去了。
天门不要他交待也不会说,他怕从此又要被关在家中出不了门。
知理向江晨等人道谢,请他们外面吃茶,然后唤出严氏,两人把若兰搬到床上安置好,急着要去请大夫,江晨却不提告辞的事。
知理问清了江晨等人的住处,道:“三位公子,你们请回吧,改日邵某再专程登门致谢。”
江晨道:“庄小姐伤得可不轻,石头城的大夫怕是治不好。晚生一个亲戚家里,有祖传的专治跌打伤药方,明日我给您送来。”
知理千恩万谢,好不容易才把江晨等人打发走,到镇上请来大夫,给若兰治伤。
因若兰昏迷不醒,大夫来后,只能察看若兰的外伤,并不敢确定是否有内伤,便不好用药。大夫坐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若兰醒来,只好先开了跌打药,让严氏给他敷上。
第二天若兰终于醒过来,头上却鼓出一个大包,严氏怕磕坏了脑子,问她是否头疼。若兰说不出话,只是觉得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知理再去请大夫,这时江晨骑了马,风尘仆仆从涿州城里赶来。
江晨问了若兰的病情,觉得严重,要亲自见见若兰。严氏颇为难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咱们非亲非故,你又非大夫医士,她怎好见你?”
江晨着急道:“邵夫人,这都什么时候啦,还讲这些俗套?我非轻薄之徒,庄小姐也非金枝玉叶,怎么不可以察视?我虽不是大夫,可是我在城里颇有些人脉,我问清了病情,好给她去城里开药方啊。”
严氏听他说得再理,便引他去看若兰。
天门和响地在若兰房中,正用温水给若兰擦脸擦手,若兰说不出话,眼睛却追着天门,极尽温柔。
看到江晨进来,若兰面露惊慌,示意天门将她的手脚收回被子里。
天门问江晨:“你进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庄小姐的病情,她能说话吗?”江晨说着便要靠近床前。
天门挡住他说:“你站在门口,不许走近。”
江晨便远远地站住,问若兰:“庄小姐,我给你带了些跌打伤药,听夫人说,你头部不适,常觉得恶心,可是这样?”
若兰点头。江晨又道:“可否让我离近些瞧仔细了,待我回城里好向大夫请教?”
若兰抬眼瞧着天门,似乎把自己的生死全托付他一般。天门说:“让他瞧瞧吧。”
江晨获允,便走近若兰,小心察看她头上的伤情。边看边伸手在若兰头上轻轻按了按,天门抓住他的手说:“不要碰姐姐,她疼得很。”
天门话音未落,若兰便伏床呕吐起来。等她吐完,天门拿了手巾擦拭她的嘴角。
江晨道:“小小的年纪,倒是会疼人。”
若兰转身又昏睡过去。江晨出来,交待好跌打药的用法,便即刻返回涿州城去开药方。
江晨回到涿州城,他那两个好友正在到处找他,催他动身去参加秋试。
江晨道:“我有事在身,这次秋闱就不参加了,你们快走吧,愚兄祝你们都能中举。”
“江兄这是怎么啦?还有何事大得过秋闱?”
“那位庄小姐伤势很重,我还有何心情去考试?”
“原来是因为她!江兄,你和那庄小姐不过萍水相逢,不会这么快动了情吧?”
“不全是,愚兄觉得,她是因为我的多事受伤,我若撒手不管,良心难安。”
“哈哈,别找借口啦,你定是被她的美貌所惑,心猿意马,无法收心。可是等考试回来,中了举人,再去见她。托人说媒也罢,自去求亲也好,岂不比这样自暴自弃要强?!”
“不瞒二位说,愚兄不争气,昨天见了庄小姐后,一夜无眠,心里装得全是她,你们说怪不怪?要说才貌双全的女子我也见过几个,全没放在心上,只这庄小姐,她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见了便放不下。我哪还有心情考试?考了也不中,何必多此一举。”
两人都是江晨的知己,不忍他三年心血付之东流,便去请江晨的父亲亲自劝他。
江晨的父亲叫江仁轩,以前在易州做知州,因为贪赃枉法,被人参劾,花了不少银子才平息祸事,降职调到涿州任通判。他自知劣迹在案,再欲升迁极难,因此对儿子寄于厚望,希望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强过自己。
江仁轩听说儿子因为一个女子,要放弃秋闱,顿时气急败坏,怒道:“你这个不肖之子,没出息的东西。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把你害成这样?你去应试便罢,不去应试,别说一个乡下丫头,即便是公主格格老夫也绝不让你得逞!”
江晨道:“父亲息怒,那女子是因我受伤,我不能坐视不管,等我将她的伤治好,三年后保证考中举人……”
“再等三年?老夫一年也不等,你快绝了这念头吧!”
“那便不等,我说实话吧,我就是相中庄小姐啦,此生非她不娶。比起她来,功名利禄一文不值!”
“你这是着了魔道吧,自古红颜祸水,你不懂这个道理?有了功名,什么样的女子不任你挑选?”
“我没着魔道,是有了意中人啦,父亲,我的事您别管了,将来高头大马也好,沿街乞讨也罢,都和您无关。”
“混账东西,越说越不像话,来人啊,把他捆了,押也给老夫押到考场去!”
江晨见说不通,倔脾气上来,扭头便走道:“父亲,孩儿便不孝了。”
江仁轩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前程毁了,便指使差役去石头城,打听庄若兰的来历。
差役回来报说,庄若兰是已故翰林院侍讲学士邵如林家里的人,究竟是何来历却不甚明白。江仁轩很是奇怪,谁家的亲戚会如此长住?这里面莫不是有何说道?
江仁轩在京里颇有些关系,便托人打听邵家和庄若兰的渊源。
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吓一跳。原来邵家在京城和军机大臣穆彰阿关系极近,邵天门还颇得圣心,破例在上书房做过伴读。
庄若兰也并非邵家亲戚,而是自易州买来的丫环。
庄若兰是易州人?江仁轩猛然想到他做易州知州时,办过一个庄大财主的案子。
事情缘起是因为狼五报案说庄家贩卖鸦片,派差役去搜查,果真起获鸦片一百斤。
他和庄大财主很熟,断然不会相信庄大财主干那种勾当。但是狼五许诺事成之后,分他一万两银子,而恰好那时有一个肥缺需要银子打点,他便一时利欲熏心,违心办了冤案,将庄大财主下狱抄家。
后来狼五逼得庄大财主家破人亡,一个女儿听说卖到了窑子里。
那个案子漏洞太多,幸好有一百斤鸦片证据在,虽有御史参到朝廷,不过是把那一万两银子花光,总算保留住了公差。
易州姓庄的有不少,走投无路,卖儿卖女的可只有庄大财主一家,难道邵家买的这个庄丫头,竟是庄大财主的女儿?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江仁轩不敢大意,再派人去易州找狼五打听,事情过去了多年,狼五并不放在心上,也不隐瞒,便照实了说,庄若兰被京城的俏三娘买去了,下落何处就不知道了。
江仁轩顺藤摸瓜,找到俏三娘,三言两语便察听得清清楚楚,庄大财主的女儿正是邵家的庄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