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俊子得了天门,如同得了宝。
一门心思想要将他变成另一个自己。
太监和正常人相比,身上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心里异常扭曲甚至变态,想事情一根筋,做事情极端。
像小俊子这样侍奉过皇上,受过宠的太监,以前为了顾念圣眷长久,虽然骄恣却还守些规矩。如今失了宠,心里阴冷阴冷,做事情最是有恃无恐,不计后果。
小俊子栖身阿哥所之后,看天天是灰的,看人人是凉的。自从有了天门,心里充满了希望,他像换个人一样,走道都哼着老家的花鼓戏。
芬儿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倒是盼望着小俊子天天这样,但瞧着天门聪明伶俐,模样俊俏,心里忍不住有几分喜爱,又不想把好好一个孩子给糟践了。
芬儿劝小俊子道:“别把天门送进宫去吧,你深知做太监的苦处,何必毁了孩子的一生。你要真喜欢他,就认他做义子,好好待他,将来娶妻生子,我们的后半生也好有个依靠。”
小俊子冷笑道:“好好待他?带他进宫不就是对他好吗?有些人想做太监还没问路呢!”
芬儿道:“我说正经话呢,你别不识好歹。”
“洒家说的也是正经话,怎么好好待他?供他读书考功名?那得猴年马月才能见着回头钱?若是现在净了身,十三、四岁便能进宫,凭他的长相,指定进去便能得了皇上的宠,到那时,银子还不花花朝家里淌,我们几个后半生也花不完。”
芬儿气得脸通红,道:“老话说的真不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就只认定太监这一行了。”
“你说对了,太监的儿子不做太监,就别想有个好出息,洒家这是为他好。”
小俊子的话不无道理。莫说是义子,便是亲生儿子,父亲是太监,儿子在世间也别想抬头做人。
芬儿试图打消小俊子的想法,不光是喜欢天门,还有一层顾虑。她心里不踏实,总是隐隐觉的,天门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她担心小俊子闯下大祸。
趁小俊子出门打探天门身世的时机,芬儿便在家与天门聊天,看能问出些个有用的线索吗。
芬儿问天门道:“天门,你说你爷爷做大官,你可知道他在哪个衙门当差?”
天门道:“不知道。”
“你是姓胡的拐来这儿的吗?”
“他说送我们回家。”
“他把骗你来的?什么你们?还有谁?”
“响地妹妹,霓儿。”
“啊!你再说一遍!”芬儿道:“你们是三个人孩子?”
“响地妹妹呢?她去了哪里?回家了吗?”
芬儿这一惊吃得不小,姓胡的胆也忒大,竟然一次拐骗了三个孩子。如果苦主报官,官府岂有不查办的道理。
“你说还有谁?响地?霓儿?她们和你是一家人吗?”
“响地是,霓儿不是,她爷爷是做大官的。”
“多大官?有你爷爷大吗?”
“比我爷爷官大,他家院子里有花园。”
大清官员的府邸规制,芬儿略知道一些,带花园的府第,不是王公贵族,便是一品大员。要是胡大敛真拐骗了这些人的孩子,那可真是吃不了也兜不动啊。
芬儿又一琢磨,不对啊,王公贵族,一品官员的孩子,这么小一般不会轻易出府,即便偶尔出府,也是由最亲近的人带着,胡大敛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手呢?
眼前这孩子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呢?芬儿有些吃不准。
芬儿问道:“你说的霓儿姓什么呀?”
“不知道,别人都叫她爷爷穆大人。”
芬儿不由紧张起来,吓得小脸煞白:“穆大人?你说的可是文华殿大学士,掌管军机处的穆彰阿?”
天门见芬儿害怕了,也不管是不是,便道:“是他。”
“可是,你怎么和穆大人的孙女在一起?你们又怎么没大人陪着出府呢?”
“他请我去他家做客呀,我们从墙洞里钻出来的。”
原来如此,芬儿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暗自庆幸,还好,没酿成大错。不过,听天门的意思,霓儿和另一个孩子,定是在胡大敛手上。
想到那日见过的胡大敛,油腔滑调,玩世不恭,可不是什么好人。孩子虽是他拐骗的,但是因为把天门丢在这里,小俊子是掏了银子的,若是穆彰阿追究起来,小俊子难逃处罚。
芬儿越想越害怕,叹息道:“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我爷爷是大官。”
“谁认得你爷爷呀,你要早提穆大人,这会儿你早回自己家了。”
天门道:“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好吗?”
芬儿道:“我想送你回家,可我也找不到你家啊。这样吧,你在这等着,我去衙门报官,让他们送你回去。”
芬儿还算明白人,她想到了报官这一步。正是她这个举动,让她和小俊子躲过一劫,没被处杀。
芬儿怕夜长梦多,等不及小俊子回来,把天门锁在家中,赶去顺天府投案。
芬儿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小俊子就回来了。
小俊子赶着死似的,心情十分急迫,恨不能马上给天门净身。
他一步都没耽误,打听不到邵如林这个人后,立马找到内务府管敬事房的总管。讨得了许可,接着把刀儿匠请到净身房等着,然后出宫叫辆车,脚不沾地赶回家。
小俊子见芬儿没在家,恨声道:“死命拦着不让给天门净身,还不是惦记着他裤裆里那坨玩意儿。叫她在家看门,一眼瞧不着,不定去找哪个野汉子去了!”
小俊子拉起天门就走。
天门问道:“你带我去哪儿?”
“带你回家。”
芬儿刚才和天门说要找人送他回家,这会听小俊子如此说,便信以为真,满心欢喜,不吵不闹,出门上车,跟着小俊子进了宫。
天门被小俊子连哄带骗,带入宫中行净身之事。
一刀下去,或荣或辱便由不得他了。
五岁的天门,本不懂什么叫净身,可是见小俊子脱掉他的裤子,刀儿匠亮出明晃晃的刀具,顿时知道不是好事。
天门没命地嚎叫,小俊子手忙脚乱,找块毛巾去堵他的嘴。
刀儿匠把刀亮出来,眼看奔着天门的雀儿下去,手却猛然停住了。
刀儿匠用眼睛余光扫到天门脸上,他看到,天门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放出比他手上的刀子,还要凌厉不知多少倍的寒光。
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刀儿匠从没有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过这种光芒,如电光石火,似流星冰月。他心中不由惊恐万分,这哪是世间常人所具有的奇异之光。
小俊子急道:“快呀,快动手呀,我的爷,你愣着干什么!”
刀儿匠连掉落在地刀子都不敢拾起,脸色苍白,声音抖颤道:“周爷,不对啊,这活我不能干。”
小俊子道:“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儿撂挑子呢?想要银子直说,咱爷们可不兴来这手的。”
经刀儿匠之手,净身的人何止成百上千,他心里藏的秘密,又何止成百上千。他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今天所见,他是绝不会和小俊子说破的。
刀儿匠推托道:“我说周爷,你想偏了。我说不干,不是因为银子,而是我瞧着这孩子不对。你是明白人,净身的规矩不用我啰嗦,若是这小孩不哭不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送你个人情,可是这眼前的情形,你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规矩我懂,你不是想要净身的契书吗?先把活干了,我再拿给你看。”
“我的话你还没懂。契书倒还在其次,你说这孩子是你表侄,你表弟和这孩子都说好了,同意净身进宫,可我瞧着这孩子不哭光叫,似乎并不知情,可不像你表侄……周爷,你别难为我,违犯大清律法的事我可不干。”
“我的爷,您就甭管是谁了,出了事我担着,保证不连累您。”
刀儿匠不为所动,收拾好刀具,道:“我吃这碗饭不是一天两天,什么人什么事没遇到过?周爷,积点德吧。”
小俊子又急又气,撒开捂着天门嘴的手,过来作辑求情,又塞银票。
“爷,我说实话吧,这孩子是我收的义子,花了钱的,我作得了主。他还小,和他说净身的事,他也不懂,我就想把他留在身边,等老了好有个依靠,您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如果不给他净身,长大了留不住啊!”
刀儿匠道:“周爷,银子您收着,这件事算我欠着您的。您换个孩子来,我不收您一文钱,管保给您做得漂亮的。”
天门道:“我不是他义子,我不认得他,我要回家!”
刀儿匠瞅了小俊子一眼,面含憎恶,转身要走。
天门被刚才那一幕吓坏了,认准了此时若不脱身,恐怕下次定然难逃小俊子的毒手,因而喊道:“我要回家,我爷爷是穆大人,他是坏人!”
刀儿匠听得此言,勃然变色道:“周爷,这孩子你到底从哪弄来的?不会真是穆大人的孙子吧?你这事做得可不地道,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这不是把我朝火坑里推吗?”
小俊子扬手给了天门一巴掌。道:“小孩子的话你也信,穆大人的孙子怎能到我手上!你不肯帮忙就算了,何必拿这样的话辱没洒家!”
刀儿匠叹了口气道:“算了,今日这事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告诉总管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天门哪肯放刀儿匠走,大声说道:“我就是穆彰阿的孙子,我还认得六阿哥呢!不信你去叫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