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就是神迹。
功名利禄,排忧解难,祛病消灾……,都是人生的好消息。
好消息,是神灵的眷顾。
你若珍惜,便可以享用得长久些;你若糟践,神灵便会转赐懂得珍惜的人。
这些话,写在《五神经法》里。当然没有如此直白,常人甚至看不懂。这是邵如林译出来的。他把这些话写在留给邵天门的遗嘱里的。
“五神经法”里藏了太多太多玄机,邵如林能看懂的也只有这些。
那晚,邵如林邂逅单先生。一聊竟有十几年的孽债,再一聊,得了一本绝世奇书。
都是邵如林不曾想到的。
人这辈子总会遇见些想不到的事情,有大有小,有奇有不奇而已,没什么可奇怪的。
小说家这样写,自有这样写的理由,不是为了圆某个故事,而是他该着遇到。你不要性急,总会有你奇遇的那一天。
邵如林得了“五神经法”,单先生“叶落归根”。
两个人都是风水术数界的翘楚,并不注重俗世虚礼。一杯酒饮尽,你东我西,各走各的。
邵如林平日不饮酒,陪单先生喝了几杯,不觉酒劲上头,走路如腾云驾雾一般。
他忘了怎么与单先生分的手,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他想着十几年前那个要人命的“小过卦”,想着泪尽血枯,自己大限将至,又想起孙儿天门不知身在何处……走着走着,不觉错过了羊尾巴胡同口,竟走到贡院门前。
已是深冬,西北风顺着街筒子,溜溜地刮过来,抽在脸上像鞭打刀割;钻进脖领子,直凉到心口窝。
邵如林袖着手,在贡院门前打转。
转到拴马桩前,眼前一亮,曾指点过自己的两位老人,赫然坐在墙根。
这一晚真是奇异,刚得了一本“五神经法”,又见到寻觅许久的贡院二老。邵如林不禁欣喜若狂,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能成为圣人口中的人,他可以死而无憾了。
邵如林紧走两步,朝二老一揖到底,挨着老人坐下,道:“晚生等前辈等得好苦……”
这贡院二老,一个仍是垂头闭目,昏昏欲睡的样子,另一个仍是精神矍铄,十分健谈。道:“等字用得好,世人若都懂这一个‘等’字,何来百般煎熬。”
邵如林望了望天空,天上星辰点点,娥月弯弯,并非满月之夜。
他道:“二老今晚可不是晒太阴吧?”
“何以见得?”
“今晚的月亮,既不圆也不亮,甚至不及星光皎洁,怎么晒呢?”
低头的老人道:“你走吧,一身的酒糟肉臭,别脏了清风澈月。”
邵如林在黑暗中红了脸,知道自己的话问得蠢不可及。
另一老人道:“见了该见的人,得了该得的东西,何必还来这儿扰我们清静。”
邵如林吃了一惊道:“二位前辈,你们是何方神圣?为何对晚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我们当不起‘神圣’二字,不过是世间惆怅客的‘带归者’罢了。”
“带归者?晚生不甚明白,请二老明示。”
“今晚本是要带你走的,不料让你了结了一桩孽债,再容你些时日吧!”
邵如林惊骇不已,左看右看,二老神态依然,与常人并无两样。
邵如林道:“前次匆忙,未及请问二老怎么称呼,可否示下?”
健谈的老人含笑道:“我们是阿罗汉座下的两个行者,我叫来者,他叫归者……”
来者归者?罗汉堂里竟有这样的尊号?邵如林是头一回听说,不免疑惑,当下多问了句:“来者管生,归者管死,晚生理解的没错吧?”
“错了,对我们来说,世间生灵没有生死,只有来去的分别。”
“晚生有些明白了,只是刚才二老说,要带我走,不知去向何方。”
“将你由凡夫俗子带入方外之界。”
邵如林又不明白了,问道:“方外之界又是怎么个说法?”
“你这人真是白修了一世的阴阳学说……”归者老人说道。
邵如林觉得今晚的二老特别奇怪,说的每句话都让他半明不白的。不管问什么,也都回答得似是而非。
邵如林清楚自己的道行太浅,不敢再与二老探究如此深奥的问题。沉默了良久,忍不住问道:“二老既然管世间的来去,可知晚生孙儿邵天门的去处?”
归者老人道:“又问如此蠢的话,你来他去,相错而行,你管他的事情做什么?”
“他是我的骨血,晚生担心他受了委屈。”
“担心有何益处,你替不了他,只能把你的焦虑传递给他,令他心生牵挂,乱他的心境。”
这句话邵如林是懂的。周易的道理便在讯息传递,这种传递不在语言而在心灵。平常人等都会偶有心有灵犀,邵天门为灵通之人,他想什么,天门必然能接收得到。
邵如林心里说,我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愚钝,连最浅显的道理也想不明白。
来者老人听了他在心里说的话,道:“你在常人面前多思多虑,心比他们清静,在我们面前你的思路阻滞,心比我们混浊。因此,你在常人面前是智者,在我们面前是愚者。”
邵如林恍然大悟,说道:“这便是晒太阴的妙处。”
二老道:“前次你就已明白了。不要说话,安静地吸纳太阴的精华,再许你数月的尘缘。”
邵如林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响。二老齐望着他笑,如催眠一样,让他昏昏沉沉不能自持。
“这儿怎么躺着一个人?是不是冻死了?”
“摸一摸身上还有热乎气吗?”
耳边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邵如林听得真切。他睁开眼,白晃晃的光芒刺得目痛。
邵如林道:“我这是到了方外之界了吗?”
刚才说话的人大笑道:“好大的福气,躺在雪地里一夜,竟然没有冻死。”
“疯子身上有邪热,撑得住冻。”
邵如林慢慢适应了光亮,发现自己竟然蜷缩在贡院墙根,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我怎么在这儿?几时下的雪?”
贡院的两个护院拿着扫帚,站在他身旁,道:“咦,你不疯啊?为何在雪地里睡着了?”
“是啊,我怎么在雪地里睡着了?”
邵如林努力回忆昨晚的情形,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原来是昨晚喝多了酒,鬼使神差跑到贡院门口来了。那二位老者呢?难道是做了一场梦?
前次自己没有醉酒,真真切切地与二老对话一番,定然不是做梦。这次因为醉酒,邵如林不敢确认是否做梦了。
两次与二老相遇,虚实交错,邵如林分辨不清哪次是梦哪次是真了。
或许他一直在梦里吧。
邵如林抖落身上的雪,在两个护院诧异的目光里,朝羊尾巴胡同走去。
邵如林回到家,从怀中掏出那本“五神经法”,搁在桌上,洗漱完毕,正襟危坐,专心翻读起来。
“五神经法”开篇有一段话便看不甚明白。上面写道:“天为父,地为母,人为灵。天地无情无怀,人不伦不类。无情得长天,无怀得地久。不伦有继,不类有常……”
邵如林想了半天,似懂非懂,从书架上找出《淮南子》一书,希望能从中获得提示。
庄若兰进来为他添上茶水,犹豫着说道:“爷爷,天门什么时候回来?”
邵如林一愣,道:“穆家很喜欢天门,还要留他多呆些时日。”
庄若兰道:“从昨儿到今儿,我这右眼总跳……天门在穆家,不会受什么委屈吧?”
只有对一个人真正用心,才能预感到他的吉凶。若兰的话,让邵如林深为感动,他没想到若兰对天门竟如此有心。
邵如林说道:“昨日我去穆家看过天门,他们待天门很好,你尽管放心。”
近山识鸟音,若兰在邵家日久,潜移默化之间,察言观色的感觉也有了一些,她看邵如林的神态,不像说得实话,又不便细问,只好将信将疑地作罢。
再说那太监小俊子,见了琼林玉质般的天门,心里着实喜爱,想起从前的风光,不禁蠢蠢欲动,一心要把他净身入宫。
他在宫里四处打探有人认识邵如林吗?
太监宫女对他,以前妒嫉,现在不免有些反感,莫说不知道邵如林,就是听说过这个人的,见他问起,也敷衍他不知道。
小俊子最怕有人知道邵如林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这个人,正说明邵如林不足挂齿。
小俊子一心想着东山再起,也管不了那许多,便悄悄找到内务府的总管。说自己收了个干儿子,想着日后接自己的衣钵。
总管以前得了小俊子不少好处,对小俊子还算体贴。听了他的话,明白他是不甘心受冷落,想扶持一个孩子满足虚荣。选用太监原是总管份内的事情,当下并不多问,便应允了小俊子。
踅摸着一个清静的日子,小俊子把天门悄悄带进了内务府的净身房。
小俊子事先给刀儿匠塞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有内务府总管的嘱咐。刀儿匠很是上心,和小俊子一齐动手,扒了天门的衣裤。
一只机灵粉嫩的小雀儿露出来,小俊子不看便罢,看了不由血脉偾张,两眼冒火。
天门情知不对,脚蹬手刨,大叫不止。刀儿匠一怔道:“你没哄好他啊,怎么大呼小叫的?”
小俊子找了块毛巾,硬堵住天门的嘴,对刀儿匠说道:“还等什么,快下手啊。”
刀儿匠掂刀在手,闪着寒光的寸长利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冲着天门的小雀儿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