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儿匠虽然察觉邵天门非同寻常,却并不愿意多事。
皇宫之中,哪一年不发生几起古怪的事情,哪一起古怪的事情没有太监的影子。
身在禁宫,少管闲事才是最要紧的。
小俊子曾是皇上的近侍,身上的怪事多了去了,敬而远之的好。
刀儿匠抬腿欲走,听天门高呼是穆彰阿的孙子,又说认得阿哥,不由犹豫起来。
寻常人家的孩子,谁知道穆彰阿的大名,谁知道阿哥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置身其中,远离是非之地就能躲得过是非吗?若眼前这孩子真是穆彰的孙子,他认识六阿哥并不奇怪。
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太监不好惹,中堂大人更开罪不起。
刀儿匠扭头回问天门:“你认得六阿哥?”
小俊子道:“休听他瞎说胡道,他姓邵,他爷爷叫邵如林,他并非穆大人家里人,怎么会认识阿哥。”
天门道:“我就是认识六阿哥,他去过我们家。”
刀儿匠道:“你到底姓什么?”
天门道:“我姓邵,霓儿是我媳妇,我就算穆大人的孙子。”
天门也是从芬儿口中听到穆彰阿的大名,一想便把所有事情串起来了。因而记起穆彰阿说霓儿是他媳妇的事。
天门的话说得没头没脑,不仅刀儿匠听得糊涂,小俊子也糊涂了。
刀儿匠问道:“霓儿是谁,你既然姓邵,怎么和穆大人扯到一起了呢?”
“霓儿是穆大人的孙女。”天门指了指小俊子道:“也叫这个人拐走了。”
刀儿匠仍是不太明白,问道:“穆大人的孙女叫他拐走了?”
小俊子怒道:“小孩子胡言乱语你也相信?我如何拐得走穆大人的孙女?走吧,走吧,去忙你的吧,别在这儿惹洒家不痛快啦!”
天门年龄幼小,加之心里着急,说话全无逻辑,并且他说的事情,任谁也想不到。穆彰阿的孙女谁能拐得走?
刀儿匠心里犯了嘀咕,听这孩子说话,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全不合常理,莫不是心智不正常吧?
小俊子一动怒,刀儿匠不便再细问,转身出了净身房。
天门没了指望,知道和小俊子说不通道理,只道:“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家。”
小俊子上下打点,以为计划周密,眼看着好事将成,不料横生枝节,一番心血化为泡影,心里不免懊恼。
小俊子正在兴头上,哪肯把天门的话朝心里拾,他想要做成的事,谁也拦不住。他磨叽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净身这活计,不止内务府养了刀儿匠,专做官活。地安门方砖胡同还有一个小刀刘,专做私活的。
小俊子身为太监,与官刀儿匠相熟,再说天门这孩子刚到手,还没有养熟,不愿带着他满城跑。既然官活做不成,只能转而求其次,走一趟方砖胡同。
小俊子想到这里,对天门道:“你只要不瞎叫唤,洒家便送你回家。”
天门嘴上答应着,心里面并不相信他,只想瞅冷子逃跑。
小俊子时刻防着他,根本不给他机会,抱起他,出门上车,一溜烟地朝地安门方向就跑。
那刀儿匠出了净身房,前思后想,总是感觉今天这事太蹊跷。刚才那孩子,一会说是穆大人的孙子,一会儿又说穆大人的孙女是他媳妇,还说他认识六阿哥,不过五岁的孩子,怎么说的都是皇亲国戚的事呢?
刀儿匠回到差房,忧闷地坐了会儿,瞧着到了饭点,出门回家。
一进自家胡同,正撞上兵马司两个差役。其中一个他认得,是他远房的亲戚。少不了客套两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四儿,到饭点了还不回家吃饭,是不是有什么大案子?”
四儿摊手道:“甭提了,没声没影的事儿,忙活好几天了。”
“啥没声没影的事儿?躲一边喝茶去不完了,何必如此上心。”
“那可不成……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说来您不肯定相信……”
四儿凑到刀儿匠跟前,神秘地说道:“上头不让声张,您猜什么事?说是穆大人的孙女让人拐走了……”
刀儿匠惊得大嚷一句:“你说什么?谁让拐走了!”
“我的爷,您小点声,嚷嚷出去我可要丢差使。”
刀儿匠捉住四儿的手,急切地道:“你刚才说什么?穆大人的孙女叫人拐走了?是真的吗?”
“谁知道是真是假,穆大人的府邸深宅大院,看家护院众多,怎么会把千金小姐给丢了呢?给谁说也不信哪!上头这么吩咐,叫我们用心搜查,只好查呗,你说这不没声没影的事吗?”
四儿说完,拱拱手道:“爷,您可别传出去,上头把着口风呢。”
刀儿匠心说,坏了,坏了,看来刚才那小孩说的是真事。转念一想,又不禁笑了,坏什么啊,这不是好事吗?如此立功领赏的事还等什么。
刀儿匠顾不上吃饭,赶紧朝兵马司跑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想与其去兵马司报案,不如直接去穆府献好,兵马司给不了几个赏钱,穆大人若因他的线索找回孙子,一高兴不光赏银子,说不准还能赏个官做做。
刀儿匠到了穆府,向乔管家禀明邵天门的话。乔管家大喜,一面派人去禀报穆大人,一面带了几个护院,叫刀儿匠领着去寻小俊子。
先去净身房,没有找到人。刀儿匠知道小俊子的宅子,又引着乔头等人直扑西山。
叫开门,穆府的护院如狼似虎,闯进家里乱翻一气。
芬儿在顺天府报完案,领着顺天府的差役来家里带人,发觉天门不见了。差役并不听芬儿解释,咬定她报假案,骂了一通回衙交差去了。
芬儿猜到定是小俊子带天门去净身了,正着急地不行,欲要进宫拦阻,不料突然闯进一大帮人来。
乔头喝问道:“快说,你把霓儿小姐藏在哪儿啦!”
芬儿见他们都没有穿官服,不像是官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刀儿匠怕小俊子知道他带人来搜家,记恨他,躲在门外并没有进院。
乔头道:“我们是穆大人府上的人,有人说在这处宅子里见过邵天门和霓儿小姐,他们人呢?”
芬儿这才放下心来,道:“奴家也没见过霓儿小姐。是有一个叫邵天门的小孩不假,奴家问出他是被人拐带出来的,心下害怕,去顺天府报官,回来后人就不见了,奴家想,定是让小俊子带出去玩耍……”
芬儿还心存侥幸,不肯让人知道小俊子打得什么主意,她想把这些人打发走,亲自去挽回小俊子。
乔头冷笑道:“带出去玩耍?带去净身房净身了吧?你们好大的胆子!你知道邵天门什么来头吗?他可是穆大人未来的孙女婿。”
芬儿见事情已败露,吓得面无人色,道:“是,大概是去了净身房,你们去那里找他吧。”
“我们找过了,他不在净身房,快老实说,小俊子还有何去处。”
芬儿哭起来,道:“奴家真不知道他还能去哪里。”
乔头正没主意,刀儿匠在门外见搜不到人,猛然想起在宫外头,还有私家的净身作坊。他和那几家都熟。便在门外叫乔头出去说话。
乔头出来,刀儿匠叫他快走,道:“晚了怕来不及了。”
一边走,刀儿匠一边说,把城内几处私家净身作坊说仔细了。乔头将护院门兵分几路,各去查找。
刀儿匠依稀记得,见过小俊子与小刀刘相熟,便和乔头亲自去方砖胡同。
做私活的净身房不像官活守规矩,有熟人作保,并不管事主身世,也不管有没有契约。
要做净身的人,多是穷苦人家,一般来说惹不上官司。
小俊子把天门带到小刀刘家,二话不说,先把一张银票拍到桌上,催着小刀刘快动手。
小刀刘知道,小俊子虽落了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宫中的人门路多,年年给他带来不少生意。因此也不细问,叫小俊子做好准备,自己去拿工具。
小俊子有方才的教训,事先把天门手脚捆了,堵上嘴,摁倒在床上。
小刀刘手上拿着刀,见此情形,吓住了。
规矩可以少,但不能一点儿不讲究。净身可不是等闲小事,关系一个人一辈子,要事主心甘情愿才好,免得造怨念。
小俊子进门只简省的说收了个干儿子,欲要从小净身,省得大了痛苦。可是小俊子今天这种做法,小刀刘从来没见过。这哪是给人净身,分明是劁猪嘛。
小刀刘有些吃不准,为难道:“周爷,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俊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小孩子年龄小,痛疼起来按不住,这样捆着好下手。你放心,洒家何时做过出格的事!”
小刀刘道:“周爷,这大小是个人,净身是极神圣的事情,您这样捆着,我下不去手啊!”
小俊子道:“你哪来如此多的废话,洒家叫你动手就快动手,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刀刘没办法,沉了会儿心气,慢慢朝天门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