仟慈觉得天门举止很是反常。
在天门听到管家说天王妃要被处酷刑,慌里慌张跑出去时,仟慈便觉出他的异样。
现在天门回来,脸上似笑非笑,目光迷离涣散,连走路的脚步都轻飘飘的,看上去像尚在睡梦里一样。
仟慈心里惶恐,与小手对视一眼,悄声道:“你师父这是怎么啦?鬼魂上身了吧?”
“你才鬼魂上身呢。”小手对杨家人都无好感,对仟慈也不例外。
但他回呛完这句话,想到师父在东王府里曾发生过这种情形,那时人也是半梦半醒的,道:“你们家冤魂太多了!”
话出口,脑中便开始闪现家里人惨死的情景,瞪着仟慈的眼睛里也露出凶光。
“小手,你和我们家有仇?上次家庙失火是你做的手脚?”
仟慈读懂了小手的心里话,惊呼道。
小手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问,忙摇头否认:“我和你家有什么仇?我才不放火呢!”
心里却恶狠狠地说:“我父母姐姐全死在杨秀清手上,我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哼,上回放火没烧死你们,算你们命大!”
“小手,你说什么?你父母和姐姐死在我父亲手上?怎么可能!”
小手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明白在心里想的话,仟慈怎么会知道,难道真有鬼魂在游荡!
小手越想越害怕,牵紧了天门衣角,央求道:“师父,我们回家吧。”
“回哪里去?这里不比你们家好吗?小手,你去玩吧,我和你师父说说话。”
小手不敢离开天门,担心秘密已被仟慈窥破,杨家人会加害他,仍拉着天门不松手:“师父,咱们快走吧。”
天门像是魂魄离了肉体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麻木不仁。小手以为师父真的鬼魂上身,越发地恐惧不安,连天门也不敢靠近了,一步一步退后,站得远远地瞧着天门。
天门茫然不觉身边发生的事情。他在为救下霓儿而高兴,他觉得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内心被喜悦填满,一时忘了霓儿并未完全得到解脱,而他也正身处险境。
仟慈把注意力转移到天门身上,一字一句地读着他心里的映像,穆府里嬉戏的三个孩子,狂奔的马车里惊恐的两个女孩,清风阁里抚琴的女子,天王府里的妃子,刑场上的女犯……
仟慈未去过那些地方,也不认识那三个孩子,只对最后那成年女子感觉面熟,细想片刻,却是囚车里的女犯。
“天门哥哥,你也是在王府里长大的吗?那两个女孩,其中一个便是被你救下来的人犯是吗?另外一个在哪里?”
天门笑呵呵地回答:“这两个女子都是天门的老婆,一个在家里等我;一个做了天王妃,险些被你父亲用了酷刑。”
圣殿门前的血光阴煞,圣殿上的艰苦周旋,短时间内一刻不停的思虑,天门已身心疲惫,气场虚弱,完全失去了对神智的掌控,失去了对外神侵入的抵抗。
仟慈气血两旺,神清目明,很轻松地便移榫入卯,进入天门的心里。
“你的老婆?你老婆不是翼王的大妹吗?她不是在永安时就死了吗?”
“死了,你父亲杀了她。如今又要害我的霓儿,天门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霓儿!哈哈,想不到吧,你父亲把你嫁给天门,是老天让他赎罪呢。是的,欠债总是要还债,有罪当然也要赎罪,霓儿,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我,响地,你,我们仨仍然在一起……”
“你!我明白了,怪不得管家说,天王妃是清廷军机大臣的孙女,原来你们从小就青梅竹马……你,你也是清廷的官宦子弟?你来天京城为的是救那个霓儿?!”
“我要救很多人,救天下人。”
“你救天下人?你是上帝吗?”仟慈觉得好笑,又感到有许多话要问,“你说的三日之约是什么意思?三天后你是要走了吗?”
“是啊,我在天京的事都办完了,又救下了霓儿,是该走了。”
“天门,你是清妖的奸细?”
“我不是。”
“那你,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不喜欢?!那么为何要与我订下婚约?你,你肯定是奸细,你是专为救你的霓儿而来,你拿我做你的保护伞,你无耻!”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拿你做保护伞。”
仟慈听到这里,气得哭起来,边哭边挥舞着小拳头,在天门的胸膛上用力地捶打着。
“仟慈,你怎么啦?为何哭泣?天门,你怎么惹着了仟慈?”杨秀清恰好回府,见状问道。
“哼,他是清妖的奸细,父亲快杀了他。”仟慈说气话道。
杨秀清笑了,“好了,别胡闹啦,天门劳累一天,让他歇一歇吧。仟慈,你也回屋去。”
“父亲,我说的是真的,他真是奸细,那个天王妃是他的心上人,你要为我作主。”仟慈委屈地说。
越说越不像话,天王妃怎么会是天门的心上人,肯定是天门在逗仟慈呢。杨秀清嗔道:“天门,你多大的人啦,怎能拿这种事逗她?”
天门的胸上被仟慈一顿击打,血脉便通开了,“呃”的一声醒过来,懵懵懂懂地道:“东王,天门要亲自审讯于鲜儿。”
话说的突兀直白,与天门的一贯为人大相径庭,令杨秀清为之一愣,道:“那是自然,将那妖女交给你我最放心。”
“多谢东王。”天门木然地回答。
这是怎么了,为何在家里反倒比在外头还显得生分?为何替我办事反要要感谢我?杨秀清多疑起来,道:“天门,为防洪宣娇的余党对你不利,今日你便住在我府里吧。”
丫环引了天门和小手离开,杨秀清留下仟慈,问道:“你为何要说天门是奸细?此话打哪里说起?”
“他就是奸细,你爱信不信。”
“仟慈,可不能拿这种话开玩笑,叫下人们听见笑话。”
“已经是大笑话了!”仟慈道:“父亲,把我与他的婚约解除吧,他反正在这里也不会久留。”
“仟慈,你说什么傻话呢?婚约已定,岂能说解除就解除?等等,你说什么,天门不会在这里久留究竟何意?”
“你还问我,韩小手的父母和姐姐可是你杀的?”
“韩小手是谁?”杨秀清有些犯糊涂。
“邵天门的徒弟啊,咱的家庙就是小手点火烧的!你,你作孽太多,终于报应到女儿头上啦!”仟慈说着泣不成声,掩面跑开。
仟慈为天门的博学多才和温文尔雅所吸引,能找到这样的如意郎君,她心满意足,无限欢喜,把全部的少女情怀都倾注到了天门身上。
两人眼看将结秦晋之好,却窥知天门的心底秘密,原来所有的美好都是假象,所有的期待都是幻梦,如意郎君却是可耻的骗子奸人,这份打击对她太大了,像蹋了天一样。
仟慈年幼单纯,好恶分明,面对自己的父亲,根本不会考虑后果,因此不用掩饰,将一腔怨恨都发泄出来。
仟慈说天门是奸细,杨秀清绝对不信,但是说到韩小手亲人为他所杀,此事不难求证,向回一翻旧事,过去并不远,立刻便呈现在眼前。
韩小手是我的仇人?家庙的火是他点的?若此事是真的,那天门收他为徒,肯定知道他的底细,即便天门不是奸细,其用心也必险恶。
杨秀清倒吸了口凉气,快步追到仟慈房中,再三追问她怎么知道的这些秘密。
仟慈伤心欲绝,哭得黑天昏地,再不肯理他。
杨秀清心疼女儿,不敢再逼下去,急中生智,把傅善祥叫了过来。
傅善祥素有心计,一番劝慰,先稳住了仟慈的情绪,然后循循诱导,把她的话套了出来。
仟慈说她可以听见天门心里说的话,看到天门心里想的事。傅善祥不肯相信,便拿自己做一回试验,想了些幽怨的女人心事。仟慈道:“傅先生千万别想着做父亲的王妃,那未免太苦了些,你便做你的女官,还自在些。”
傅善祥怔了半晌,放下自己的事,赶紧回禀了杨秀清,“仟慈公主会读心术,她能听到别人心里的话。”
“这怎么可能?世上真有读得懂人心的奇人吗?”杨秀清感到不可思议。
“我刚试过,九千岁若不信可以亲自一试。”
杨秀清当然好奇,可是想到仟慈痛苦的样子,又不敢前去惹她,便发问道:“可是,仟慈既通此奇术,为何从未听她说起过?”
杨润清已被请过来,他道:“兄长,傅先生不会说谎。天门能有通灵之奇,仟慈天生可识人心并不足为奇,正说明我们杨家真的有神灵相助。”
杨秀清觉得有理,一时惊喜交加,先仰头向天,大谢神灵先祖,然后咬牙切齿道:“老子玩了半辈子鹰,竟让鹰啄了眼!我要亲手将邵天门凌迟了!”
傅善祥觉得杨秀清形象可怖,杀气凛人,不由打了个寒战,忙告退自回房去。
杨润清倒是能沉得住气:“兄长,我觉此事有些蹊跷,天门有通灵奇术,怎么会叫仟慈看出破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