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殿外一口气杀死数百人,圣殿内又当众把洪秀全打得皮开肉绽,还有刑场上即将被施以酷刑的霓儿。杨秀清的残忍冷血实在令人胆寒。
天门给他的那些规劝和警示全无效用,由此可见,无论宗教还是人伦,都再无法感化这个屠夫。
杨秀清已图穷匕见,若有一言不合他的心意,不仅保不下霓儿,天门也要粉身碎骨。
霓儿落到今日地步,全由天门而起,为救她,不管多大的凶险都只能面对和承担。
要救下霓儿,必须先保住洪秀全。
天门对杨秀清道:“东王,天王为圣子下凡,自有天光神威,圣苛已毕,不可再令众人狎视之,请送天王回后廷歇息吧。”
天门一进圣殿,对洪秀全的尊崇和关心依旧,杨秀清便很不快,再听见天门说出什么“天光神威”的话,而且要把洪秀全送回后廷,火气立时升到了头顶。
“天门,你不过是个春官而已,休管闲事。本王来问你,西王妃是如何挟持你的?”
“天门这不好好的吗?不知东王因何有此一问?”
“不是本王的人从女营中将你搭救出来吗?”
洪秀全以为天门被洪宣娇押去了女营,灭了火枪队后,立刻派一队兵士前往女营去寻天门。
“东王,天门在圣殿上不想讲萧王娘的事……”
天门的态度很是暧昧,让杨秀清不由想到洪秀娇所说的“暖床”的话,怕天门当众难堪,将来若与仟慈成婚,他脸上也不好看,便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那好吧,你退到一旁去。”
天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因天官丞相秦日纲不在城内,杨秀清让天官又正丞相执笔,由他代天父传旨,对洪秀全的各种罪状严加申饬,然后宣告天下,将天王府改为圣教堂,天王暂停人间王职,专任神职,虔诚学习领会“圣经”,敬候天父再次降临。
天父再次降临可就没日子了,那是要杨秀清说了算的。倘若杨秀清的阴谋得逞,恐怕洪秀全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天门居然有些同情洪秀全,就像刚才看到他的惨状,莫名心酸,突然哽咽了一样,全是发自内心。
本来,为拯救霓儿,天门准备先设法保住洪秀全,这时忽然想到,不是因为霓儿,也要保住洪秀全才对。
因为一旦杨秀清将洪秀全的罪状昭告天下,然后以天父的名义废掉他,即便韦昌辉等人明知是杨秀清的伎俩,也找不到借口率兵回京靖难。
太平天国的权力极可能会平稳过渡,至少在一段时期内,他们不会发生内乱。加以时日,杨秀清腾出手来,把韦昌辉等人全都摆平,“推背图”的谶语就落空了。
保住洪秀全,他对今日所受的羞辱,绝不会善罢甘休,用不多久,必将密传韦昌辉等心腹进京讨伐杨秀清。
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天门想,杨秀清若不对霓儿施以酷刑,自己肯定不会露面,更不会知道洪秀全要被废掉,当然也无人阻止得了杨秀清的计划。
上天告诉我“推背图”的秘密,便要由我一步步去推动实现。天降大任,舍我其谁。
天门借天官又正丞相润色“圣旨”之机,也转着扳指,闭目入定,静想对策。很快便听杨秀清说道:“执印官何在?速将天国玉玺请出来,为天父诏书用印。”
洪秀全见大势将去,天门却突然噤声,焦急万分,大喊道:“杨秀清,朕还在位呢,你岂能擅权传我玉玺!”
天门睁开眼,说:“东王,天门有下情禀报。”
“讲——”杨秀清以为天门对有诏书所补充。
“东王,这份诏书不可用天国玺,天王也不可去人间王职。”
“你,你说什么!”杨秀清愣了,勃然发怒道。
“东王,上帝诏书,天父旨意,怎能用人间王印,此名不正言不顺,且有辱天父圣名,因此不可为。”
天门的话无懈可击,杨秀清无可辩驳,道:“那圣子为何不可以暂去王职?这可是天父的旨意,你要圣子违抗圣旨吗?”
天门振振有辞:“‘圣经’有记,天父严于己,宽于子,造福音于万民。圣子有过,已受刑责,若再罚去人间王职,世间万民由何处聆听圣训,如何感知福音。天国数万天兵,各职臣工又当如何上达天听,怎么才能终归天堂?”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子有过,更应严惩不怠。他暂停王职才能静心忏悔,领悟圣经之妙。其间徒众若有困惑,可由本王代为教导训诂。”
杨秀清绝想不到,天门会替洪秀全说话,刹那间脸上便结了霜。
“东王,太平军士正在城外头抗击清妖,天国内若发生这种变故,会……影响士气,甚至让军士……”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退下!”
天门面无惧色,大声说道:“东王,天门可是为了……为了天国着想!”
“放肆!”杨秀清喝道:“来人,将他拖出去!”
诏书已经拟好,只要发出去,杨秀清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洪秀全囚禁起来,天国从此落入他手中。
天赐良机,岂可错失,眼看好事将成,圣殿上无人质疑,不知天门中了什么邪,要跳出来不顾一切地阻挠。
杨秀清无暇琢磨天门的意图,只想把他赶出去,尽快完成心愿。
杨润清正在窗下支着耳朵偷听,看到天门被推搡出来,招手把他叫到跟前,问道:“把洪秀全赶下王职,不正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吗?今日便可实现愿望,你为何要极力反对?”
“二爷,东王被洪秀全气糊涂了,你怎么也犯糊涂?”
“不要卖关子,直截了当些!”
“和你讲完,只怕事情已无法挽回了,当务之急是拦下东王。”
“你把东王单独请到偏殿啊!”
天门连连点头:“幸亏二爷提醒。”
天门唤过一个侍卫,要他假装军中有急报,进圣殿请东王到偏殿处置。
侍卫刚一转身,天门又加上一句:“就说是北王军中发来的。”
杨秀清闻知是韦昌辉发来的急报,不敢大意,出门快走两步进了隔壁偏殿,天门和杨润清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急报在哪里?”
“九千岁,不,岳丈大人,没有急报,是天门诳您的,只因事情紧急,才出此下策,请您恕罪。”
杨秀清怔了一下,看到天门神情严肃,顾不得发火,道:“别啰嗦了,有事快讲。”
天门说:“天父的诏书可以下到军中,但洪秀全的王位不能撤。”
“为何?你没看到今日有多么危险,仅差一步,我就丧命在圣殿门前!太恶毒了,洪秀全竟私建洋枪队对付我!请他退位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是润清劝我,我恨不能把他点了天灯!”
杨秀清余悸未了,把洪秀全恨到了骨头里。
“九千岁,你灭了他城中的洋枪队,怎知他别处没有火炮队?”
“怎么?他还有火炮不成?”杨秀清大骇。
“天门只是假设,但是,九千岁可曾想过,洪秀全的洋枪从何而来?是洋人偷偷卖给他的对吧。可是洋人和太平军做军火生意,通常都是要经过九千岁的,他们为何敢冒着得罪您的风险,为洪秀全提供几百条枪,赚那点蝇头小利?这里面大有文章,九千岁不能大意啊。”
“洋人肯是在香港的洪仁玕牵的线,不过他们敢偷卖洋枪给洪秀全……哦,哦——”
杨氏兄弟这时突然开窍了,同时惊呼起来:“难道洪仁玕与洋鬼子达成什么秘密协定?他们要借刀杀人!”
天门说:“所以九千岁不可把洪秀全逼到绝路上去,你废了一个洪秀全,香港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洪仁玕,他若勾结洋人,鼓动韦昌辉等人一齐向您发难,那时……”
“我怎么未想到这一层?”杨润清道。
“那个叫于鲜儿的王妃也不能动。”天门终于绕到霓儿身上。
“她为何不能动?一个疯疯癫癫的妖女而已。”杨秀清不以为然地说:“已经押刑场用刑了。”
“天门给拦下了,只等九千岁收回成命……”
“你,你怎么擅自作主,跑去刑场左右刑罚!”
“九千岁,并非天门愿意多事,实是觉得此女对您关系重大,若留下她,或许将来能派上大用处!”
“有什么用处?”
“于鲜儿给洪秀全下毒的幕后主使可是九千岁?”
“怎么会是我?”
“那就是另有其人,总之她在东王府不可能弄到毒药。”
“还有谁能接触得到东王府里的人?还有谁会加害洪秀全?我倒是怀疑这是他演的苦肉计,有意诬陷于我,好为他的阴谋找借口。”
“天门为洪秀全诊治过,下毒之事千真万确,天门只所以未向九千岁禀报,也是以为……与您有关。”
“啊,真有此事?那,那谁会是妖女的同伙?”
“所以未将下毒一事弄个水落石出之前,此女不能用酷刑,更不能杀,否则便是一桩对九千岁极为不利的大悬案。”
“不利在何处?”
天门说:“不利之处有二。其一,既然那妖女指证您是她的幕后主使,圣殿上所有大臣又都亲耳听闻,若将她一杀了之,只能让人无端猜测您杀人灭口,将来您取王位便会为人诟病。其二,此女幕后主使若不查出来,对九千岁终究是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