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府里突然冒出一个清廷军机大臣的孙女,而且供认出东王与她合谋要毒死天王。
这也太荒诞不经了,如果此事为真,绝对是可以编入“天下异闻录”的。圣殿上的大臣们摇头哂笑,全都当成笑话看。
杨秀清当然也不相信。大清国的军机大臣是什么官,穆彰阿是什么人,那可是大清国的三朝元老,一代权臣奸相,玩弄权术的高手,他的孙女怎会沦落到民间?怎会失陷于战乱之地。
杨秀清想不明白的是,这女子为何要编这个谎呢?为何要陷害他呢?难道是洪秀全耍的把戏?以此来对抗他的逼宫,以此来化解面临的危机。
如果是这样,要么是洪秀全的随机应变,要么就是他早有预谋。
杨秀清无法厘清这一团乱麻,索性便用酷刑吓一吓霓儿,若她惧怕刑罚,承认为洪秀全所迫作伪证最好,如此洪秀全再无威信可言,看他还有何话说。若她不怕死,便用刑后丢到清军的江南大营外。
洪秀全不知杨秀清在试探霓儿,以为他要消灭人证,越发相信霓儿的话确凿无疑。
在杨秀清逼洪秀全退位的当口,霓儿的死活至关重要。
洪秀全杖责刚毕,浑身肉疼,伏在内侍官身上,声嘶力竭地低吼着:“杨秀清,你不能杀她,不能迫害她!她是你的同谋,你杀她便是杀人灭口……”
“可笑至极,她已自认是清妖大臣的孙女,本王岂会与她同谋?要说同谋,我倒觉得你要做宋江,勾结清妖,意欲招安。”
杨秀清把夏官丞相黄玉昆叫到跟前,耳语一番,黄玉昆好像不太情愿。东王措口商议如何拟定告示,连同“人彘”霓儿一并送交清妖,把黄玉昆叫到偏殿。
两人嘀咕半天,黄玉昆才唤来兵士,把霓儿五花大绑,押往刑场。
天王府里的事,尤其是涉及嫔妃的,从来都是悄悄地在宫里解决,如此大张旗鼓地对天王的女人用酷刑,自从天国建立以来也不曾有过,在天京城更是头一遭。
霓儿并非一般的嫔妃,她是清廷军机大臣的孙女,她是妖女奸细,杨秀清为丑化洪秀全,抬高自己,有意把场面铺张得极大。
杨秀清令夏官丞相黄玉昆监刑。刑部本归秋官丞相主管,因秋官正副官员全在城外作战,刑部的职责便交给了黄玉昆临时兼理。
黄玉昆不太情愿接这种脏活,推却道:“东王已定下刑名,交给司刑官便是。”
这个活的确太脏,杨秀清逼着天王退位已令人不耻,还要把天王府的丑闻公诸于世,对天王极尽羞辱之能事,若他做了君主,下面的臣工岂不更无活路。
黄玉昆还有一个身份,他是翼王石达开的岳父。杨秀清为笼络石达开,对他还算客气,并且已有暗示,准备加封他为卫国侯。
杨秀清对黄玉昆的推辞并不生气,他明白让一个丞相做监刑的差事,有些大材小用。
杨秀清的真实意图不便明说,只能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此案关系重大,这个刑罚是他临时想到的,也是他的得意之作。他要以这种酷刑,震慑天京城内的清妖奸细,同时向清廷示威,向所有敌人示威。
黄玉昆明白得很,刑堂未开,连霓儿的身份都未查实,仅凭霓儿一面之辞,便认定她是满清官员的亲属,荒唐到无以复加,还谈什么示威。清廷才不会理你这些野蛮的行径呢,要说示威,究其实际,向洪秀全示威才是真的。
黄玉昆推辞不掉,只得无可奈何地接了差事。差事接了,他却羞于骑马招摇,而是坐上轿子,远远地跟在囚车后面。
开道锣一敲,顺着杨秀清指定的游街路径缓缓前行,兵士把案由刑名喊出去,一街两巷很快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很快便到了刑场,黄玉昆很客气地问霓儿:“王妃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很希望霓儿改口翻供,哪怕再重新编一个故事也好。他便可把她带回去,暂且投入大牢,也省了他大庭广众之下丢这份人。
霓儿想的却是长痛不如短痛,视死如归淡淡一笑,说:“我就是穆彰阿的孙女,原名叫作霓儿,十几年前被人贩子拐到江南……和你说这些,只为你们能良心发现,无论我是死是活,把我送回故国。快些用刑吧,我一刻也不想在这肮脏之地停留。”
黄玉昆叹一口气:“好有血性的姑娘,你放心,我必把你送交满清大营。”
黄玉昆不忍亲视惨无人道的酷刑,发下行刑令,躲到了一旁。
刽子手接了令牌,愁眉苦脸,呆了半天,才慢慢走到霓儿面前。
天国里的酷刑种类并不太多,最常用是五马分尸和点天灯,也偶有剥皮摘心的,但不用管人犯死活。
这种“人彘”之刑,比凌迟还要惨忍,凌迟是刑后人犯可以死,此刑却是刑后人犯要活着。
这个刽子手本是半路出家,对这种古刑听都未听说过,叫他行刑,难度之大超乎想像。刽子手拿着刀的手抖个不停,感觉不是在给人犯行刑,倒像是在杀自己。
兵士们抱臂围观,吓唬道:“东王要的是‘人彘’,你若把她弄死了,小心将你做成‘人彘’!”
刽子手围着霓儿转了两圈,挠头道:“砍手剜目虽容易,要使人犯不死却不得其法,这种刑罚咱没做过呀!”
霓儿不想被变成面目全非的“人彘”,为求速死,道:“本宫出身于大清相国之家,倒是在刑部看过行此刑的卷宗。若行此刑,须先控制大迎、中府、冲门三穴。剜目刺大迎穴,断双臂刺中府穴,断双腿则刺冲门穴。制穴之法,须用细刃小刀,慢慢扎入穴位,穴不见血则伤口无血……”
霓儿在韶州时读过一本医书,隐约记得一些穴位,好在这个刽子手并不懂医术。若能骗他朝自己胸口近旁刺一刀,自己再借力一动,相信会来个一了百了的。
刽子手将信将疑,道:“我又不是医官,哪里懂得穴位。”
“本宫来教你,大迎在下颌处,中府在胸上三寸……”
“小的使得动大刀,捏不准银针,王娘若不愿疼痛至死,我便把小刀给你,你自控制穴位可好?”
霓儿没想到这个刽子手如此好哄,当即点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本宫还要在临死前见爹娘一面呢。”
刽子手果真找出一柄细刃的小刀,衔在口中,解开霓儿的右手,便要将刀递给她。
“住手,快住手,你不想活了,敢把行刑刀具交给人犯。”
霓儿闻声看过去,天门已到近前,飞身下马,一个健步冲过来,夺下刽子手的小刀,丢在地上说:“谁是监刑官?”
刽子手赶紧请来黄玉昆,天门见是他,放下心来,施礼道:“原来是黄大人在这里,那再好不过,请您暂停行刑,天门去向东王求个情。”
黄玉昆拉天门到一旁,问道:“天门,你怎么来了?你认得这位王妃?”
“天门救下她却不是为她,黄大人莫问了,我去去就来。”
原来东王调大队府兵前往圣殿,杨润清随后又追了过去,府里的管家不知是吉是凶,一直在门外张望,恰好便迎见押运霓儿的游街队伍。
管家打听到消息,获知天王的宠妃竟是清妖大官的孙女,被东王下令用大刑。管家心里高兴,回府便向仟慈说起外头的事。
天门正和仟慈在一起,一听便明白是霓儿出事了。天门顾不得许多,丢下仟慈便向刑场狂奔。
拦下刑令,天门去见杨秀清。到了圣殿门外,看到府兵们正在清理火枪队兵士的尸体,天门连连喟叹杨秀清的狠毒,心中不免忐忑,杨秀清正在气头上,不知能否救得下霓儿。
杨润清仍在殿外廊下坐着,见天门进来,很是诧异,“天门,不是叫你在府中暂避吗?”
“二爷,街上闹那么大动静,天门如何能坐得住。”
“什么动静?你指的是对天王妃用刑吗?”
“可不是嘛,这件事东王办得可是欠妥……天门回过头再和二爷细细分析,待我先进殿中见过东王。”
杨润清正觉此事做得漂亮呢,被天门泼一头凉水,不禁疑虑起来,坐下去从头到尾又反复琢磨了许多回,仍是无解,只好侧耳听天门在殿内如何说法。
圣殿上仍在唇枪舌战,杨秀清占据上风,正逼洪秀全交出天国的玉玺。
天门的出现,让圣殿上一片哗然。
天门见一个内侍官趴在龙案前面的地上,洪秀全趴在内侍官身上,屁股开花,浑身血迹斑斑,已全然没有天王的雍容华贵。
天门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声调哽咽:“臣弟见过天王,不知天王何事令天父天兄发怒,竟要领此苦刑……天门该早些赶来代您受罚……”
一声“臣弟”,如雪中送炭,感动的洪秀全险些落下泪来。
“天门,你去了哪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