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听不见废墟下面的惊叹声,他的耳边一阵疾风烈烈,俗世浮尘尽皆吹落,身边有莲花次第绽放,箜篌伴着钟磬乐声悠扬。
这是到了仙界吗?为何能看到洁白纯净的莲花,能听到玉润珠圆的仙乐,却再无一物。
哪位神灵提引我上来,总要出来点拔我一下啊。
天门的困惑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心地飘浮在一片温暖澄澈的水面上,头顶是蓝天白云,身下是缠绵水草,波影婆娑,轻柔地拂过天门的每寸肌肤,所有的戒备,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忧虑,都被水冲刷下来,不知飘到了何处。
天门已经久违这种熨贴和愉悦,他沉醉其中,享受着每个瞬间的温柔,像个伏在母亲胸前贪婪吮奶的孩子。
真的只是瞬间的陶醉,天门忽觉拇指上的玉扳指一缩一紧,缓缓苏醒过来。
天门看到小手木然地站在身旁,废墟下面是无数双迷惑和虔诚的目光。
天门努力温习刚才经历的一切,却仿佛老子骑青牛,一抹霞光卷起,倏地便西出函谷,隐去了真身,只剩一片虚空。
这难道是神灵看我尘垢太重,不堪重负,赐给我一次洗礼的机会吗?天门想,一定是的,此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不是神机天然,俗世凡尘怎会遇到。
天门脸上的微笑仍未散去,看上去那么安祥温暖,令人神往。废墟下所有人都看得痴了,个个泥塑木雕一样,收获了片刻的宁静。
天门轻轻抚触着扳指,闭肉眼开天目,神力竟得恢复,一道幽蓝的瞑光将他送入一座地宫内,里面四壁财宝充盈,银闪寒光金放异彩,珊瑚玛瑙不计其数,古玩字画累累成堆。
天门不稀罕这些财物,不由纳闷,心想神灵是不是领错了路,怎会带我到这种地方来。
突然,一只楠木箱中“啪嗒”一声,似是玉石挤压的声音,天门应声而视,见那箱中一只硕大的珠子裂开成两瓣,裂口处浮现出凸凹不平的太极阴阳鱼;一瓣上是阳鱼,另一瓣上是阴鱼。
两条鱼一动,两枚半边珠子虚晃一下,正好掉了个,阴阳鱼组成一个鬼脸的画图,鬼脸也能动,竟冲着天门咧嘴微笑。
这是何意?天门不解,在地宫中四下张望,欲寻求提示。
地宫中的财物并未登记造册,天门找不到这件宝物的说明备注。但当他再凝视那两瓣珠子时,却从中看出一段故事来。
原来这是一颗稀世夜明珠,本是合在一起的,天衣无缝,从无人知道分开的秘密。这颗珠子前面的主人是江宁将军祥厚,他也是爱新觉罗氏,他得到此物,本欲等咸丰过寿时献上去,换个更加显赫的位置,不料江宁被太平军攻破,他命殒金陵城。
这颗珠子便落入杨秀清之手。
天门甚是惊奇,不明白神灵为何引他入这地宫,又为何要他发现这颗珠子的秘密。
他正思索间,一颗水珠从地宫顶上滴下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天门的额头,丝丝清凉沁入神庭穴,天门顿时醍醐灌顶,天睿大开,仰头大笑,地宫回声如雷,震得尘土扑扑直落。
“师父,下雨啦,师父,下雨啦。”小手的声音。
天空中飘起细雨,一愣神的工夫,雨紧起来,小手的身上很快湿透,雨珠从头发上滑到脸上,天门看到小手打了个寒战。
“小手,你冷吗?”天门站起来,握住小手的手说:“走吧,我们下去。”
“师父,你的手真暖和,”小手仰起脸看着天门,惊呼起来:“师父,你身上怎么没湿?”
雨依然扑扑簌簌下着,废墟下面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杨秀清虽身为东王九千岁,却被天门升在半空中的异象惊到,他也和其它人一样肃立雨中,一动不敢动。
但是,天门身上滴水未沾,片缕未湿,他的身体像被什么罩住似的,雨雾围着他凝聚成一圈水气,随他亦步亦趋。
而天门的头顶,升腾起一股热气,像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此时的奇幻景象比之刚才更加匪夷所思,不是神灵仙人,怎会有如此的神奇法力。杨氏兄弟魂飞钟南,再不敢怠慢,“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
管家赶紧招呼丫环下人们也趴到地上,将头埋进水里,怕冲撞了神灵。
天门走下废墟,见杨氏兄弟跪地磕头不止,伸手先后搀起他们二人,道:“九千岁,二爷,你们这是做什么?”
“天……”杨秀清不敢再对天门直呼其名,说道:“天神啊,您原来是真神,我们兄弟有眼无珠……”
天门将杨氏兄弟拉到游廊里避雨,道:“九千岁,二爷,你们不要被幻象迷惑,天门不是神。倒是你们的祖上有成仙者,你们可知道?”
天门不能接受杨氏兄弟的膜拜,他若是真神,将置杨秀清于何地?若杨氏兄弟今后处处忌惮于他,那他们对太平军和天国的摧毁作用又当如何发挥?他在天京城下得那些工夫岂不白费!
天门灵光一现,决定把自己身上出现的异象都推给杨家的先人。
“我们祖上有神仙?这,我们都是凡体肉胎,感应不到。”杨润清道:“你刚才是我家先人附体吗?”
“你见到了我们的先人?他老人家可有什么话带给我们?”杨秀清也喜不自禁。
“天门也不太清楚,只觉懵懵懂懂地被一团白雾罩住了身体,似有一只大手在抚摸我的头顶,然后便听有说话声,说得是杨家已到中兴时,有山中烧炭酿火者,引着了天火……然后浴火涅磐,一飞登天,掌九州之印,扬四海之威。”
杨润清道:“这不就是说的我家兄长吗?山中烧炭,为世人酿火,原来家庙这场大火是天火?我们先人来助兄长一飞登天了!”
天门不理睬他,接着说下去:“那声音还道,前朝明得国祚两百七十年,本朝清历经两百一十年,杨家江山应得合二之数,计四百八十余年。不过开国之子不可滥开杀戮,消弭子孙之福,否则难逃明清二朝魔咒,国祚不逾二百年,余下二百年皆是孽债,需得氏族后人清偿。”
杨氏兄弟听完这番话,喜忧参半,看着天门发愣。
等了半天,见天门不再说话,杨润清道:“先人的话极有道理,洪武皇帝开国前后,杀人无数,后来他的子孙为满清所剿杀,朱姓后人下场极为凄惨。满人入关前后也是杀戮不停,血债累累,现在又已陷入偿债的深渊里,不知将来爱新觉罗氏后人会是什么下场。”
杨秀清说:“自古都是打下来的江山,我们不杀人便被人杀,若我们死了,哪还有什么后世子孙,这可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天门微微一笑,套着近乎说:“岳丈,此事不难分解,您的先人说的是不可‘滥开杀戮’。天子掌玺,废一人可得一国;小民无辜,杀一人便毁一家。谁得了天下也不愿看到国中无百姓,万里皆荒田吧。”
杨润清击掌叫好:“讲得好!好一个‘废一人可得一国’!天门果然是通神的奇才,堪称当世圣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兄长,您得此佳婿,不止是您的福气,更是整个杨氏宗族的福气。依小弟之见,借今日先人显灵的佳期,把天门与仟慈的亲定了吧,待天下大定时再行大婚之礼。”
杨秀清自然也为天门给他指点迷津而欣喜,道:“先人附体天门现身传道,可知他老人家对天门是中意的,天火助兴,先人显灵,没有比今日再好的日子了,就依润清的主意,你亲自去张罗订亲的仪式吧。”
杨润清觉得此事重大,由他亲自去操办显得隆重,当即招呼管家去了。
“贤婿,我看你雨淋不湿身,头顶开莲花,难道这全是我家先人的法力?”杨秀清道:“我既有帝王之相,将来也会尊至九五,为何先人不亲自传道于我?”
“岳丈,您是地上的王,不是天上的仙,升仙不易,成王更难,各有各的修行,岂有捷径可走。仙家有仙家的规矩,天门刚才将您先人的话传递给您,这会儿心中正忐忑呢,不知算不算泄露了天机。”
杨秀清被天门一通训斥,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如聆神灵垂训一般,谦恭诺诺起来:“是,秀清糊涂了。”
天门强忍快意,装作未听见杨秀清的话,伸手欲搀杨秀清离开,但手伸出去,拇指上的玉扳指却莫名奇妙地滑到了地上。
溅起一片水花,有一黑一白两条鱼在水里交尾游动,水花一落便不见了。
天门躬身拾起扳指,心里一动,猛然想到天目所视见的那座地宫中,夜明珠上浮现的不是正这两条鱼吗?
原来是那颗珠子要我带它离开。不知那珠子有何玄机,先弄到手再说。
天门道:“岳丈大人,还有一事,咱这家中收了一件不当之物,要尽快送走。否则会暗中牵制于您,凡决大事必受其困扰,龃龉不止,贻误先机,或有不慎误入歧途也未可知。”
“哦,收了一件不当之物?你说说看,究竟是何物件?”
“说了您也未必知道,是一件阴阳家用的法器,如果天门未看错的话,应该是从原江宁将军署的库房里收缴的。”
杨秀清用心想了一会子,摇头说:“江宁将军署是我抄的不错,但是那库房的东西太多,我倒不曾留意细看,真不记得有什么法器。”
“那个物件分成两瓣,一瓣上有条阴鱼,一瓣上有条阳鱼。此物极阴极阳,每逢月圆之时便会神气交欢,阴阳之气成煞,对家宅主人自然不利。”天门又补充说:“可怜那江宁将军祥厚不知利害,竟视此物为宝贝,收罗在手,想要献给咸丰以换圣宠,结果反害了自己的性命。”
可不是吗,杨秀清攻入金陵城后,杀了祥厚全家老小,抄了江宁将军署。
灭门之灾,原是天意,杨秀清心有余悸之时,不免又觉安慰,原来祥厚该死,并非他滥开杀戮。
想到这儿,杨秀清道:“你可知道那法器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