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门过汉口时,太平军已由永安城突围。
城内消息闭塞,天门的身份并未暴露,洪秀全见杨秀清两次突围未果,担心再损大将,挫伤锐气,决意听从天门的预断,不到二月不突围。
咸丰二年二月下旬,永安城内粮草耗尽,太平军再难坚持下去,在杨秀清等人的催促下,洪秀全终于下令突围。
洪秀全笃信天门所言“四门皆死”,决定不走城门,而是破墙而出。他早已命城中百姓将东南城墙内墙拆掉,只等行动时,推倒外墙,闪出大片缺口,太平军由缺口冲出。
这本是天门编的谎言,用以吓唬洪秀全的,怎奈此时洪秀全已乱方寸,无不遵从,直到突围成功,仍以为利益于天门的指点。
太平军一出城,石达开便赶过来会合,两下夹击,大败清兵,赛尚阿美梦破碎,气得当场吐血。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跑,赛尚阿不甘失败,下死命令,要所有清兵对太平军进行围追堵截。
太平军一出城,如漫天蝗虫一般,从城中裹挟许多百姓,逃跑的路上又有些不明真相的百姓追随,一时间竟成铺天盖地之势。
人多如水,洪水所到之处,沾着便亡,遇着即伤,清兵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上前交手。
清兵的懦弱怯战,更加助长了太平军的嚣张气焰,竟一路杀到桂林城下。
桂林城中仅有千余守军,邹鸣鹤闻之大惊,亲至城墙上指挥御敌。
看到城外源源为断涌来的叛军,邹鸣鹤顿不妙,决意以死相谏咸丰,撤查赛尚阿,另派得力主将。
邹鸣鹤写完奏折,交发出去,然后重新登城,只待城破便自刎殉国。万幸的是,赛阿尚及时做出补救措施,调向荣北路回救,乌兰泰南面袭扰,敌我双方在桂林城外展开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太平军才没有攻进城去。
这一场恶战,双方都伤亡惨重,官兵一方,乌兰泰和手下几位副将尽皆战死。太平军那边,冯云山阵亡,萧朝贵因伤情加重,也溘然而逝。
“天德王”洪大全在永安城突围时,被洪秀全当作替身,随冯云山佯攻北门,与向荣交战时,失手被俘。
这倒是应了天门预言的“七星失三才”。
朱九涛之失,对洪秀全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冯萧二人却令他痛心不已。只因天门的预言无所不准,这“三才”之外,最让洪秀全难以释怀的却是丢了天门。
冯萧二人已去,“天德王”下落不明,“神机”大臣天门也已清除,洪秀全除了韦昌辉,再无可依靠的臂膀。
杨秀清于是野心鼓胀,决心拿下一座大城池,彰显军功,然后挤掉洪秀全,大权独揽。
杨秀清的第一目标是广西首府桂林,因此请洪秀全及家眷暂避山林,他亲率全部太平军围攻桂林。
太平军的进击太过神速犀利,令清兵慌乱不堪。
大敌当前,朝廷那些命官仍未停止内斗。赛尚阿这时已知道邹鸣鹤参他,便反奏一本,参邹鸣鹤不受节制,拒敌不力。
奏折到朝廷,此时杜受田已病入膏肓,难有意见给咸丰。值此乱局,汉臣不敢冒险荐人,只能听任一帮满人胡乱决处。
结果咸丰偏听偏信,不降罪赛尚阿,反将邹鸣鹤革职,把他调回大后方江宁。
惠亲王听到消息,大为不满,换邹鸣鹤他自然没意见,但赛尚阿屡战屡败,显然已不能胜任平叛之职,不拿下赛尚阿,换懂军事兵法能臣过去,只怕难挡叛军汹涌势头。
在惠亲王的坚持下,咸丰终于决定重用汉臣,派徐广缙和劳崇光同往广西收拾残局。
但为时已晚,太平军已经弃桂林奔长沙而去。
原来杨秀清在桂林激战一个多月,竟不能得逞。洪秀全正欲借机拿下他的指挥权,他察觉不妙,撇开洪秀全,率军转道向北,一直杀出广西,破全州,永州诸城,去攻长沙。
咸丰没想到官兵竟全无招架之力,转眼便放叛军出了广西。惠亲王这时想到了天门解的“推背图”,欲推荐曾国藩去湖南拒敌。
此时的咸丰正对曾国藩怀恨在心,固执己见,根本不理惠亲王的建议,把曾国藩发往江西主持会考去了。
曾国藩只所以得罪咸丰,是因为道光驾崩时,天门往京城走那一遭,与曾国藩见过一面。
他们二人倒没讲什么私密话,但后来惠亲王却向曾国藩推心置腹,说了许多心里话。尤其把“推背图”的秘密透露给他,提到太平军将要“洪水滔天”,使得他惊惧不已。
洪秀全在武宣称王,公开造反后,曾国藩再也坐不住了,他想到天门一介平民,尚有报国之心,舍死忘死深入叛军,他乃堂堂朝廷命官,这时再顾虑个人荣辱得失,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于是在咸丰元年四月,曾国藩不顾一切,上呈《敬陈圣德三端预言流弊疏》,批评咸丰法度不明,用人失察,然后对广西用兵痛陈利弊,“今发往广西人员不为不多,而位置之际,未尽妥善……诸将既多,亦宜分为三路,各有专责。中路专办武宣大股,西路分办泗镇南太,东路分办七府一州……”
后又上一《备陈民间疾苦疏》,言辞更加尖锐,称“……而民间之疾苦不能拆于上,臣敢一一缕陈之。”并且列举三条,“一曰银价太昂,二曰盗贼太众,三曰冤狱太多。”
咸丰刚做皇帝,正在兴头上,众臣工均奏拣好听的说,唯独曾国藩语出刺耳。咸丰被激怒了,联想到曾国藩是穆彰阿的得意门生,咸丰以为曾国藩定是受了穆彰阿的指使,故意恶心他呢!便不由新仇旧恨齐集心头,将奏折狠狠摔到地上,大嚷着要杀了曾国藩。
幸亏有祁寯藻、杜受田等人极力斡旋,惠亲王暗中调停,曾国藩才躲过一劫。这次风波过后,咸丰对曾国藩便怀了深深的戒备之心,再不肯重用他了。
曾国藩英雄无用武之地,一腔热血从此冷了下来,每日除了料理公务,便是埋头书中,从此谨慎许多。
咸丰二年正逢会考之年,吏部选派主考官奔赴各地,考官名单上本无曾国藩,咸丰便朱笔一挥,将曾国藩支到江西,以图眼前清静。
惠亲王不知曾国藩已在去江西的路上,等咸丰告之以实情,惠亲王还能说什么,只能摇头苦笑。
曾国藩倒是乐于领办这趟差事,因为江西离家乡很近了,会考结束,可以有机会绕道湖南回乡探亲。
曾国藩便在上谢折时,顺便附折请假省亲,咸丰也准了。
咸丰二年七月,曾国藩行到河南许州时,突然接到母亲仙逝的消息,他在悲痛之余,匆忙上奏咸丰请求回家丁忧。
曾国藩在许州等皇上的批复,日日流泪,焦急万分,直到八月才收到发还的奏折。
曾国藩早已准备停当,便他一刻不停,急奔老家湘乡。岂料这时捻子已经举事,南阳到亳州之间南北官道被掐断,他在无奈之下,只得一路西行,绕过南阳,欲走襄阳入湘。
曾国藩奔丧心切,日夜兼程。没用十来天便到了襄阳北,离城还有三十里,天将黑时遇一村子,仆人感念他连日急行,担心他累坏身子,恳请他找户人家歇息一晚。
曾国藩悲伤过度,再加上数夜不眠,的确感到体力不支,他也害怕病倒在路上,便听从仆人的建议,进村借宿。
村中恰好有一大户人家,院中隐隐透出灯光,仆人上前打门,半天院中才有人怯怯地回应。
仆人自报家门后,院门一开,一个约有六旬的老者挑着灯笼走出来。
曾国藩一脸倦容,歉意地表明来意。
老者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说:“这位爷,既然您由京城来,向南三十里便是襄阳城,你们何不去城里投店。”
“不瞒老人家说,我们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行个方便吧。”
“不是我不肯留您,这地方不太平……”
“知道,知道,不妨事的,这深宅大院,又在村子中间……我们住一晚就走,不会有事的。”
老者想了想,走到门外四下张望几眼,请他们进去,让到客房,打来开水,又端些点心,放在桌上,说:“这兵荒马乱的,出外不容易……若外头有什么动静,千万别声张。”
老者说完,留下灯笼,出了客房门,一闪身没进黑暗里,再也不见声息。
仆人觉得这院子和这老者十分诡异,心内不安,便有离开的意思,曾国藩身子一挨床沿,人便虚脱了一般,再没有半点气力,合上眼说了句:“歇去吧,我们是奔丧之人,运气再不会这样坏了……”
话说一半便睡着了。
仆人一路照顾曾国藩,还要看顾行李马匹,比曾国藩还要累,这时却全无睡意。挨过三更,听着外面并无异常,终于沉沉睡。
也就是刚合上眼的工夫,只听院中似有重物落地之声,接着听见有卸门栓的声音,然后“吱”的一声,大门被拉开,有杂乱的脚步声踏进院子。
从脚步声可以听出,来人甚众,足有几十人的样子。
仆人荒得藏好行李,再去唤醒曾国藩,推了半天,曾国藩才翻身起来。
“天明了吗?”
“老爷,这户人家怕是进强盗了……”
“进就进吧,我们是借宿的,管不了那么多。”
曾国藩实在是太疲倦了,说着又倒在了床上。
“老爷……”
仆人的话音未落,门便被一脚踹开,一盏灯笼先伸进来,后面跟着进来四五个手持钢刀的黑衣人。
“这间屋子有人……”黑衣人冲外面低声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