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鹿皮囊中密信的暗语,众人掩饰不住喜悦,天门却依然云淡风轻,目光深邃而幽远,嘴角闪烁着俾睨一切的微笑。
冯云山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不安,他总感觉在太平军中,没有人可以驾驭得了天门,而天门似乎也与洪秀全,与他,与太平军任何人都隔着一层东西,天门是不属于太平军的。
可是天门的确为洪秀全出了许多主意,他的话以前全都是对的,这一回也会对吗?
冯云山正神走迷宫,萧朝贵忽道:“不对啊,这密信落入我们手中,清妖的奸细看不到,怎会在正月初一这天行动?我们又怎能将计就计?”
天门说:“南王还记得我们在金田时,打了一夜的骨牌吗?”
“怎不记的,那一夜你十赌九赢,我和‘天德王’可输惨了。”
天门笑了,“你们手上的牌,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怎能不赢。”
“啊,你能猜到我们摸的什么牌?”
“当然可以,但是,如果你摸到的牌太好,我仍然会输,这是无法改变的。因此,知道别人手中什么牌很重要,别人怎么打出来,其间会否有变故,就看随机应变的能力了,若随机应变无法改变,只有听天由命。”
洪秀全道:“说得没错,朕倒想出一计……”
冯云山不愿天门再知道他们的计划,急忙打断道:“天王,这件事须与东王一起商议……天门说‘七星失三才’却甚是重要,不知哪三位王会有灾呢?”
天门抬头看向屋顶,少顷缓缓说道:“有义人行义,反致死亡;有恶人行恶,倒享长寿。”
天门想,你们既然自称上帝的忠实信徒,便送你们这句上帝的箴言,慢慢琢磨去吧。
“散朝”后,天门走在回府的路上,边走边想那封密信的来历。
他并不相信那密信是官兵射进城来的,太平军入永安城数月,城外设了三道防线,一般人是无法靠近城墙的。即便趁夜可以将密信射入城内,又如何做得到恰好被留在城里的细作收到?
难道是洪秀全或者哪个王设的局?有意试探我?天门想着已经到了门口,罗衣站在门前东张西望。
“一个大姑娘家,站在门口做什么?”天门问。
“没什么,刚才听到外面乱哄哄地过了一队兵阵,以为又在抓奸细呢,出来瞧热闹。”罗衣笑说。
天门知道她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见她手上拿了自己的披风,笑笑说:
“我们关在家里有些日子了,趁今儿爷心情好,随我在城中转转吧。”
“你不怕那些王们怀疑你是奸细吗?”
“心里没病,不怕鬼叫门。”
“你心里真没病?”罗衣低声说,边说边为天门罩上披风。
天门瞅了她一眼,站下来,手里转动着扳指,朝城墙的方向看去。永安城虽不大,却街巷纵横,屋舍连片,炊烟一缕缕升起来,散到半空中,和薄雾混到了一起,遮住了夕阳的余光。
天门忽然便感到了疲惫,他掉头朝回走,说:“天晚了,回家去吧。”
“我说笑呢,爷不要往心里去。”
天门微微一笑,再次停下,略一沉思,奔着“天德王”府方向而行。
“爷今儿是怎么啦,心神不定的。”
是啊,我今天是怎么了呢?“圣殿”上刀光剑影都应付过去了,为何这会儿心里反倒乱起来。
“易经”里说,“君子以向晦入宴息”。如此晦暗不明的征象,如此飘忽不定的心境,不宜行动,还是归静安稳最好。
天门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笑笑说:“刚才‘天德王’在‘圣殿’上被东王误伤了,你代我前去探视吧?”
“误伤?他们在‘圣殿’上打架了吗?”罗衣好奇地问。
“没有,闹了点误会而已。我这会儿有些累,你替我走一趟吧。”
“我不过是一个丫环,他可是王,我去合适吗?”
“你回家带上一卷我抄的‘道德经’,送给‘天德王’,他自然领会我的心意。”
罗衣果真拿上一卷经走了。天门一个人在书房呆坐了一会儿,研墨展纸,开始抄经,才抄几篇,便错了三四个字,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他掷笔而起,走到窗前,月亮已升到半空,照得院中如明亮如镜。
可是这皎洁的月光下,只能看到树影朦胧,模糊一片。不会出什么事吧?为什么总是魂不守舍呢?不仅心里无法宁静,连天目都混浊了,远看不清,近也看不清。
天门烦躁不安地胡思乱想着,却看到石珞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天门大惊失色,不由后退了一步,说:“大妹,你,你不是去了天堂吗?”
石珞仍然笑着,用手指了指喉咙,嘴里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天门暗暗掐了大腿一下,很疼,不是做梦。
“你是要我帮你把玉佩取出来吗?”
石珞用力点了点头,把脸伸向天门。
天门犹豫片刻,一手托着石珞的腮,一手伸出手指,探到她的咽喉深处,令天门惊讶不已的是,竟然摸到了那枚玉佩。
天门用指勾住玉佩,慢慢向外移动,石珞忽然打了个响嗝,“噗”地一声,那玉佩便吐到了天门的手心里。
石珞揉了揉脖子,长吁一口气说:“可憋坏我啦,天门,你知道天神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他说我讲了太多不该讲的话,因此才受到惩罚,被玉塞住了喉咙。天门,我真的讲了很多讨厌的话吗?”
“啊,这个,这个,好像有一些话让人听了会不自在……”
“这就对了……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说那些话,天门,我知道错了,今后再不会胡说八道了。你能帮我求求天神吗?求他老人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舍不得你啊!”
“我可以做到吗?你告诉我该怎么求他?”
“你可以做到,你通着神灵呢,你到我坟前去做一场法事就可以了。”
“可是我被困在永安城里,出不去呀!”
“你不肯要我回来是吗?呸,呸,我又胡说了……你猜今天谁去看我啦?”
“谁啊?”
“嘻嘻,你猜嘛。”
“我猜不出来,会是谁呢?”
“段小中呀,他说是他害了我,嗐,和他没什么关系嘛,是我自己造的孽。”
“段小中?哦,难得他有心……他不怕被大哥发现吗?”
“已经发现了啊,他如今就在哥哥身边,他说要等你一起回京城呢!天门,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你带我走好吗?”
天门随口答道:“好,我答应你……”
“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我要生气啦……呸,呸,我又胡说了。”
“大妹,你不要这样,你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你这们我心里很难受。”
石珞摸了一下天门的脸,她的手冰凉,像冬天的冰块贴在脸上。
天门猛然一惊,想要移开脸,却动弹不得,只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在说:“爷,你的脸怎么如此烫?你是病了吗?”
天门说:“我没病,我是心病,大妹,你冷吗?手为何这样凉?”
“爷,你怎么在这儿睡着啦?你醒醒……”
天门竭尽全力终于睁开双眼,看到罗衣站在跟前。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妹了。”天门喃喃地说。
天门说着伸手去揉眼睛,却觉得手中攥了什么东西,张开手,那枚被石珞吞进肚中的玉佩赫然在目,天门一吓,“呀”地一声昏了过去。
天门再醒来时,外面的阳光暖暖地由窗子投进来,一屋子的药香,令他心旷神怡。
“罗衣姐姐,罗衣姐姐……”天门冲外面喊道。
罗衣闻声进来,怯生生地看着他。
“怎么不叫醒我,这都午时了吧?”
“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罗衣的声音听上去哑哑的,含着惧意,“天王派了‘御医’替你诊视,说是受了风寒,灌药进去也不见效……以为你不行了呢,爷,你吓死我了!”
罗衣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天门笑着说。
罗衣拭去泪水,问:“爷,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我不饿,你过来,坐到我跟前,我问你,你去探视‘天德王’,他怎么样?手指接上没有?”
“爷,你还记得这件事?他连着三天都来看你呢,才刚离开,你就醒了。”
“哦,是吗?我昏睡了三天啦?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呢?”
罗衣目光游离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罗衣姐姐,怎么啦?你好像有话要说?”
罗衣终于忍不住,伸手向天门的枕下一摸,摸出一枚玉佩,一言不发地递给他。
天门接过来,仔细端详,惊问:“这是哪儿来的?这是大妹吞下去的那枚玉佩啊!”
罗衣声颤声说:“爷,你看仔细了,真是夫人吞下去的那枚吗?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有同样的一块玉?”
天门手托着玉佩,呆若木鸡,想了半天,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呢?这枚玉佩明明被石珞吞了下去,怎么又出现了呢?
难道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