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终于回忆起三天前做过的那一场梦,那是梦吗?当然是的,石珞明明死了,就葬在石家寨的后山坡上。
可是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他在梦里帮石珞取出卡在咽喉的玉佩。
既然是梦,这块玉怎么真切地回来了呢?
梦可以和现实对接吗?还是他可以在阴阳两界穿行?这可太神奇了!天门想,如果他能来往于阴阳两界,那石珞要他向神灵求告,重回到人间也可以实现吗?
他还答应过要带石珞一起回京城呢,难道也会梦想成真?
天门陷入了混乱之中。
杨润清听说天门莫名其妙得了一场大病,已经昏睡三天三夜,根本不相信,好好的怎么会病这么重,莫不是他又在耍什么花招吧。
他便邀上冯云山一起过府探望。冯云山一进屋看到天门醒过来,戏谑道:“你这病古怪,来得急,去得慢,醒来却又和没事人一样,好像‘搜神记’里的神话,你是去天上走了一遭吗?”
这句话提醒了天门,是啊,也许我这三天真的去了天界呢,可是为何什么印记都没留下呢?
杨润清站在一旁冷眼打量着天门,想看出他是否装病,却忽然看到他手上的玉佩,道:“这是什么?”
天门递给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玉找到了,你看看和大妹吞下去的那枚一样吗?”
杨润清愣了一下,用剩下的一只手接过来,翻来覆去辨认着,恐惧渐渐浮现在脸上。
杨润清诡异的神情,让旁边的冯云山和罗衣都感到了浑身发冷。
杨润清的手颤抖着,“啪”的一声,玉佩掉到了地上。
这枚玉佩曾在他手上停留很长时间,是他亲手交给石珞的,他也亲眼目睹了石珞吞下玉佩的一幕。
就是那枚玉佩呀!毫厘不差,可是,那枚玉佩已经被石珞带入了坟墓里,怎么可能再次出现?
杨润清恍惚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去,目光呆滞,僵尸一般,身体硬硬地向外走去。
冯云山叫了两声,他无动于衷,嘴里念叨着:“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没有人能听得懂。
冯云山怕他出意外,赶紧追出去。
罗衣惊魂未定,连掉在地上的玉佩也不敢捡了。
天门说:“大妹要我去她坟上做一场法事,我被困城中,怎么出得去?只能在这里做了,罗衣姐姐,准备笔墨,我开一张单子,你去帮我采买香烛供果。”
罗衣很快备好做法事的一应用品,在院中设了供桌,点上香烛,天门把那枚玉佩供在香炉旁,然后席地而坐,神归自然,不一会儿便进入冥荒之中。
天门身浮半空,看到自己坐在院子里,罗衣侍立一旁,供桌上香头升起一缕青烟,风吹不动,直直地向上徐行。
他被青烟引领着,飘到了云端,一团白云忽然从中间分开,闪出一位白须的老者,和两位童子。天门认得老者是太一天尊,那手捧宝瓶的童子看上去也极面善。
老者面目慈祥,瞧着他,并不说话,将手伸向一个童子手捧的宝瓶,轻轻一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对着天门的脸上抛洒过来。
天门感到脸上一凉,仿佛有水泼到了脸上。
天门说:“尊者,天门有一事相求,石珞本无罪过,命不该入冥府,今玉还人不还,可否去往生……”
太一天尊微笑着,将手掌伸到天门面前,掌心上慢慢现出一道偈文: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随机赴感,誓愿无边;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渡众生。
天门默念一遍,正待发问,只见那团白云一合,老者和童子都不见了。
云雾一散,香烟便斜斜地北飘去,天门醒过来,赶紧抓笔在手,将那偈文抄在黄表纸上,用烛火引着,将纸灰抛向空中,不见有风,纸灰却瞬间无影无踪。
香炉中的香恰好燃尽了。
一声清脆的长哨划破长空,天门抬头仰望苍穹,似乎看到石珞在冲着他微笑,然后慢慢隐去。
哨声一尽,朱九涛由门口走了进来,道:“天门,你在看什么呢?”
“看流星。”
“大白天的哪有什么流星?”朱九涛看了看天空,笑说:“你病了三天,别是疯魔了吧?怎么,在给自己做法事吗?”
见天门不回答,朱九涛又说:“怪不得南王说,杨润清由你府上回去后,突然得了失心疯,两眼发直,只知傻笑,不认得人了。我明白啦,你把自己的病发给他了……”
罗衣“呀”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天门。
天门笑笑,转身向书房走去,朱九涛跟在后面说:“我替你挡了一刀,丢了一根指头,你只派个丫头去探视我,你病了三天,我却天天来看你,你小子真够没良心的。”
两人在书房坐下来,罗衣过来上茶,问:“‘天德王’要留下来用饭吗?”
“不必了,我刚在‘圣殿’上听南王说天门病好了,特意过来瞧一眼,今儿天王摆了筵席,我要去吃酒。”
“为何摆筵席?”天门问。
“东西两王晚上要出城与清妖开战,洪秀全为他们摆壮行酒呢。”朱九涛说。
“两王预备出哪个门?”
“这个倒没明说,听杨秀清的意思,是不相信你说的四门皆死,他要亲自试一试,看究竟能冲出城去吗!”
天门手里捻着扳指,闭目片刻,幽幽地说:“西王何必去作疑兵……”
“怎么啦?”
天门摇摇头,忽然问道:“那个鹿皮袋子是你做的手脚?”
朱九涛乜了一眼罗衣,矢口否认说:“我说过了啊,我巡城时捡的,怎么会是我做的手脚呢?!”
罗衣看出他们要说私密的话,便退了出去。
“你弄那东西是何用意?”
朱九涛见天门并不与他争辩,只坚持认定是他所为,不由笑了,“你小子真是鬼精灵,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件事你做得太冒险,若不是我在‘圣殿’上着力周旋,南王等人三言两语便会议出疑处,追究起来,你可不易过关。”
“那又怎样,他们哪里去寻证据是我所为。”
“他们进城后处死那许多人,可有证据?”
“我是‘天德王’,且与世无争……”
“你与世无争?你与洪秀全签的那个分赃协议叫什么?”
“这你都知道?”朱九涛尴尬地说:“不叫分赃吧?”
天门笑笑,说:“你怎么想起弄那封密信呢?那四句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鬼使神差吧。”
朱九涛说:“那天我打了个盹,冥冥之中有人斥责我——那人身着黄袍,一脸威严,我猜想应该是先祖高皇帝——他说,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不肖子,本是朱家人,出身皇族贵胄,为何要苟且偷生,改尊他姓?洪是什么?不成事便是妖人,成事便是乱臣贼子!”
天门说:“真是一针见血。”
朱九涛讪笑,接着说:“高皇帝要我回头是岸,快些离开此地。我问他如何做才好?他说天门有路。我才明白你原来是我的贵人……”
天门笑笑说:“高皇帝真这样说?”
“可不是嘛。他还说,欲求人助之,必先助人行。然后在我将醒未醒之际,隐约听见他让我弄那么个东西。我问,信里写什么呢?脑中就闪过那四句话。”
“听你这样一说,却很合眼前的大势。”天门说。
“是啊,我醒来后,思之再三,觉得高皇帝在梦中的指点极高明,我姓朱啊,怎能弃贵取辱,低三下四求嗟来之食……天门,我们走,我们仍回‘天地会’去!”
“你自有门路嘛,哪里用得上那句‘天门有路’的话。”天门谑笑。
朱九涛正色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对,不过要出得去永安城才行哪。”
“对了,我梦中得来的那四句话究竟是何意?”
天门沉思一下说:“‘正朔日’,是告诉你脱离洪秀全的日子;‘起南风’,你已经悟到了,正是要你向南走,寻‘天地会’而去;‘三堆柴火,四更太平。’这句我要仔细斟酌一番才能解得开。”
“好,天门,我听你的,你与苏三娘已经搭上线,到时咱们同去投她……”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天门说:“你好像该去赴宴了。”
正说着,罗衣在门外大声说:“天王差人传旨来啦……”
“不用说,定是洪秀全知道你病愈,来请你去吃酒呢。”
天门说:“朱先生,听天门一句忠告,极早把那协议还给洪秀全。”
朱九涛点头说:“我还要那劳什子有个屁用!”
洪秀全的侍从走了进来,看到朱九涛也在,略愣了一愣,冲天门说道:“丞相大人,天王有旨,命你去赴‘圣宴’,为东西两王壮行。”
朱九涛知道此人是洪秀全的心腹,怕他有疑,道:“本王找了个药方,给丞相送来医病呢,没想到他竟然好了,正好,我们同赴‘圣宴’。”
天门对那侍从说:“天门大病初愈,身虚体乏,恕难从命。请回天王,待东西两王得胜凯旋,我再前去祝贺。”
侍从道:“丞相这是要抗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