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找到落脚的地方,住进余家的木楼里。
歇息一晚,第二天,天门便摆出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架式,给石珞等人一一分派差事。
他要傅忠信带上些钱去大榕树村采办食物,顺便买来纸笔。
傅忠信道:“这是打算在此安家吗?我们出来的日子可不短了?石相公还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
天门说:“段爷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过个三五日,等他身上的伤养好了,我自有主张。”
段小中道:“是我拖累你们了,不如我在这里养伤,你们自去办事吧?”
天门打趣说:“你莫不是真的相中秋芬了吧?”
“我可没有邵公子招人喜欢,人行一路,风流一路。”
“哟,原来天门哥哥不止家里一个老婆哪?段爷,快讲讲他的风流故事。”石珞道。
段小中笑笑,起身下楼去河边散心了。
傅忠信领了差事,背上褡裢,问石珞一声:“大妹,可要胭脂香粉什么的,我帮你捎些来。”
石珞瞧着天门道:“好,傅大哥多费心,我要涂抹得漂漂亮亮的,没有人喜欢,就自个乐一乐。”
天门讪笑着说:“大妹,你已经够漂亮了,比京城里那些格格小姐们不知强出多少,放心吧,今后保准能找个好相公。”
石珞怔了怔,眼里溢出泪水,恨声道:“你说这些没用的,谁要嫁人!”
傅忠信叹一口气,摇摇头下楼去了。
天门说:“傻丫头,你要不是天门义兄的妹妹,我便纳你为妾。可是,这怎么成呢,我再喜欢你,也不能做对不起义兄的事情。大妹,今后不许耍小性了,叫别人笑话……”
“做妾怎么啦?我才不在乎什么名分呢,我的身子已经让你沾了……我的心里还怎能容得下别人。”
石珞说着,扑到天门怀中,嘤嘤啜泣起来。
天门抚着石珞的后背,张口想劝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石珞哭一阵,停下来低语道:“天门,你既说了喜欢我,回家后便告诉大哥,你娶了我吧,做妾也好,做丫头也好,反正我跟定你了。”
天门为难地说:“大哥对我那么好,要你做妾的话,我怎么开得了口?”
“不用你开口,我去和大哥说,好么?”
“好……”
“好就亲我……”
“唔……”
“天门,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知道,唔……”
“天门,天门,天门……”
石珞在天门耳畔柔声细语,吹玉吐珠,拔弄得天门心旌摇曳,再无法自己,将双手紧紧扣住石珞。
石珞和天门有过上次的肌肤相亲之后,心里一直像揣着一团火,每次看着天门,常会分心走神,想起那晚的情形。
如今天门说喜欢她,石珞心头那把火终于不用再强克制住,可以由着它熊熊燃烧了。
天门是久旱逢甘霖,石珞如洪水决堤,两人便不管不顾地滚到床上,把所有的渴望和柔情都宣泄出来。
两人像两只交颈合鸣的白鹭,在大山深处,在古旧的木楼里,起飞,落下。落下,起飞,完成了最优美的飞行。
激情散去,天门瞧了一眼窗外的日头,说:“大白天的,我们太放肆了。”
“我才不管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石珞将一只光洁的手臂搭在天门的脸膛上,脸上红扑扑的,仿佛一阵春雨过后,树上熟透了的蜜桃。
天门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这儿真安静,你发现了吗?秋芬的姆妈看上去像十几岁的女孩子。”
“发现了,好奇怪呀,难道她修成了仙?”
“不是,是这块地方好,你要好好记住这儿。”
“为什么要记住?”
“因为,因为这儿是我们的福地,将来也会成为你……你的福地。”
“你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我昨晚问余先生了,她说石碾子归开山营管制,开山,石碾子,你悟出什么了吗?”
石珞心里的潮水尚未退去,心思不在天门说的事情上,懵懂地问:“你叫我悟什么?你整天神神怪怪的,我哪能猜透你的心事。”
天门穿好衣服,让石珞也穿戴整齐,拉着她站到窗前,推开窗户,指着外面说:“你看,这地方正在群山当中,山重水复,外面的人望山生畏,绝想不到这里还有一块水草丰美的空地。”
“我哥说,在贵县这种地方很多。”
“不一样的,这儿连接着桂湘粤,看似被三省包围住,实则是三不管地带。将来如果打仗,这儿可屯兵避祸,也是进可攻退可遁的风水宝地。大哥名叫石达开,这片地方,叫开山、石碾子,我们无意间闯进来,找到这儿,难道不是天意吗?”
石珞终于醒悟过来,惊道:“你是说,将来大哥造反,如果兵败,可以躲到这儿来避祸?”
“做帝王的从登基那天起,就开始为自己修坟造墓,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得死。”
“你是说大哥造反会失败?”
“但愿这地方我们谁都不用再回来,但是,你要记住这儿,藏在心里,谁都不要说。”
“你记着就够了,为何还要嘱咐我记住?难道你将来不和我们在一起?”
“风云变幻,常在朝夕之间,以后的事,谁能料到?”
天门的话不仅充满伤感,还透着冷冽的死亡气息,让刚刚还在云端的石珞,一下子跌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我回去劝大哥,不要他谋反了,我们只要安生地过日子就好。天门,你的话管用,你帮我劝劝他好吗?”
“好男儿志在四方,马革裹尸当软衾锦被,血洒疆场如饮琼浆玉液。你不懂男人的心啊!”
“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是邵天门,我心里开着一扇明窗,从不摸黑夜行。”
“是啊,所以才叫你劝劝大哥嘛!”
“若他能像刘邦一样,成就一番霸业,岂不更好!”
“你算出哥哥可以成为刘邦?”
天门当然算得出石达开的结局,只是不能告诉石珞。他不怕泄露天机,也不担心石珞可以改变天道,他怕的是石珞臂膀柔弱,不堪重负,与石达开无益,却伤了她自身。
天门笑笑说:“算不出,自古帝王多起于草莽,草莽茫茫,怎能一一算出谁有帝王相呢?大哥虽胸怀豪取天下的雄心壮志,也需赶得上天时地利人和啊!”
“听你这番话,我觉得大哥做的事,实在没有胜算,唉,他如今心气正高,可如何是好呢!”
天门安慰她道:“此次寻找的朱九涛,或许便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你说得我糊涂了,一边给他选一块归隐的地方,一边又为他寻找帮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天门幽幽地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人嘛,一辈子总要做件大事的。我们不管那么多了,只管尽心帮着大哥照好了去做吧。”
天门明白的很,他的智慧在常人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以未卜先知,可以趋吉避凶,但这也是他最苦恼的地方。
纵使他有些天聪,也会些谶纬之术,可天聪非常能,学术非尽知,不能事无巨细都尽收眼底,也不能时时排盘推测,能看透的,能改变的,毕竟有限。
天下大事皆毁在小节上,恰恰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节,是他无力掌控的。只有小节演化成大事,他才能去想办法弥补。
洪水滔天后,一把泥土怎堵得住千里之堤。
一阵秋风掠过,立在窗口的石珞不由打个寒战,她依偎在天门怀里,忧心忡忡地问:“你说的那个朱九涛究竟在哪儿呢?”
天门将目光远远地看向窗外,看着看着,目光迷离起来。
是啊,朱九涛在哪儿呢?
远处的小溪边,段小中端着一条胳膊,缓缓移动着脚步,偶尔踢飞一块鹅卵石,落进清澈的溪水里,激起一朵涟漪。
朱九涛是个僧人,这相连的几个省内,僧人成千上万,如果能像那条溪水一样,扔一块石头进去,便将他激出来多好。
石珞抓紧天门的手,身上寒意也传递给了天门。
“到深秋了,忘了让傅大哥买些布匹棉花来,我们该做件厚些的衣裳了。”
天门点点头:“起风了,是该御寒了。”
天门关上窗户,拉着石珞坐到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背,好似那手背上有图画一样。
过了一会儿,天门忽然心里动了一下,冲口说道:“那日我病倒在韶州,那个僧人法号叫什么来着?”
“叫慧止。”石珞又想起那晚和天门同浸一缸的事,再想想刚才的鱼水交欢,羞得小脸像火烧云似的。
那日天门大病初醒,并未刻意留心慧止,既然朱九涛是个僧人,他该关心每个邂逅的僧人才对。
天门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拍了拍脑门说:“你快把那晚慧止的举动,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告诉我,最紧的是,他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石珞见天门不像是玩笑话,当即开始认真地还原那天的情形。
石珞将她如何伤心痛哭,惊动了慧止,慧止又如何生出古怪的法子,叫她和天门同浴,一一从头道来。
说到最后,道:“慧止和你说的话好像是,阿弥陀佛,贫僧瞧着施主不像凡人,这一遭水火之福,不知是哪方神仙所赐。福来福去,想来定是你命中该有的……大概就是这些。”
天门闭上双目,一遍又一遍默念着慧止的话,忽然睁开眼睛,猛地站起身,道:“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