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和两个侍卫被“拜上帝会”的人截住。
那帮人有十几个之多,几乎都是一个形象,前额的头发长得蓬乱稀疏,后面的发辫散开,任乱发披在肩上。
个个扛着棍棒铁叉,贼眉鼠眼,流里流气,瞧着便不是善类。
天门记起“推背图”上的第一句话,心中暗道,这便是“头有发”了。
两个侍卫不识好歹,喝道:“快闪开,我们是奉了朝廷之命的官差。”
“什么朝廷,在这儿我们就是朝廷,识相点,放下财物,快点滚出桂平,若不然,休怪大爷们不客气。”
侍卫们自视甚高,并不把几个乡下蟊贼放在眼里,抽出刀来,要驱散众人。
天门见势不好,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位官爷,何必斗气,把财物给他们便是。”
“岂有此理,我们乃堂堂亲王府的侍卫,怎能被几个乡下地痞吓退。”
天门是犯人,年龄又小,两个侍卫哪肯听他的劝阻,挥刀上前,欲要砍了叫得最凶的人,以儆效尤。
架不住对手人多势众,一哄而上,抱人的抱人,夺刀的夺刀,转瞬之间,两个侍卫便被绑了。
天门毫不反抗,自愿束手就擒。
一干人搜出他们身上的钱物,拢到一起见竟是一大笔银子,顿时喜不自胜,欢呼雀跃起来。
这伙人丢下天门三人不顾,坐地分赃,争得不可开交。
终于分完银子,有人问为首的匪徒:“铁头哥,这三个人怎么处置?”
那被唤作铁头的人道:“咦,这些官差,为虎作伥,狗仗人势,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都给我砍了!”
话音刚落,立马上来几个人,拖着天门三人,按倒在地,那边便举起刀来。
天门忙大喊:“我不是官差,我是他们押解的人犯,你们别杀我,我是来信教的!”
铁头瞧着天门没着官服,年龄也不像吃俸禄的人,便信了他的话,问道:“你小小的年纪,能犯什么罪,要押解到广西来?”
“我的罪大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快带我去见你们教主,我和他去说。”
“你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还想见我们教主?”
铁头觉得天门的话很好笑,又见他颇有些胆子,有心要吓吓他,吩咐手下道:“先把这两个走狗砍了,让这孩子瞧瞧。”
只听“咔嚓”两声,两个侍卫的人头应声落地。可怜这两人,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死在自己的刀下。
滚烫的鲜血溅了天门一身,天门却面无惧色,说:“砍得好,他们这一路可把我折磨惨啦!”
“咦,你这孩子,竟然毫不惧怕,看来是个可做大事的人。”铁头大为惊奇,问道:“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邵天门,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咦,好大的名头,天门?你这是要上天哪!大爷我成全你!让你死个明白吧,大爷我叫胡打铁,人送外号胡铁头。还有话要问吗?没有的话,这就送你上路。”
“你们不是‘拜上帝会’的信徒吗?杀官差也就罢了,怎么可以滥杀无辜呢?”
“大爷我就杀了,你能怎的?我瞧着你胆忒大,留着你终究是个祸害,砍!”
“慢着!”
天门见这伙人毫不讲理,急道:“你们不能杀我,我认得洪仁坤,我认得宋斯文,我认得江晨……”
天门猜到宋斯文和江晨定是在此地,不知道报哪个名字有用,索性一口气全报出来。
“江晨我倒知道,洪仁坤是谁?宋斯文又是哪个?”
有人凑上前,道:“洪仁坤是新教主的名讳,他以前叫这个名字。宋斯文却不曾听说过,大概便是宋得明宋师爷。”
“你怎么认得这三人?”胡铁头疑道:“莫不是路上听别人说的,拿来唬大爷!”
“唬你不唬,带我去见到他们一试便知,到那时是杀是剐随你们发落,总之跑不了我。”
胡铁头杀伐成性,要他刀下留人,反而犹豫不决起来。
天门说:“胡大爷,我家中早有书信给宋师爷和江晨,他们知道我要流放此地,难道没让你们留意吗?你放心,你们分银子的事我绝不吐露半个字,凭我和宋师爷的交情,到时还能替你说些好话……”
胡铁头怕得就是私分银子的事被上头知道,但似乎更害怕误杀了教主的朋友,听天门这样恩威并重一说,便收了杀心。
道:“好吧,既然你认得教主和师爷,就请在他们跟前多美言,否则,大爷不管你是何来头,总有机会收拾你。”
天门说:“那是自然,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怎敢拿性命开玩笑。”
天门逃过一劫,跟前胡铁头去紫荆山见教主。
一行人到了紫荆山金田村口,迎头遇见韦昌辉。
韦昌辉问道:“铁头,你不在铺子里锻造刀枪,又跑哪去滋事呢!”
韦昌辉是金田村人,冯洪等人都住在他家中,他的现职是保护教会安全,和领人赶制武器。
铁头道:“咦,这不才刚换了手,找地方喘口气,不想在村口遇到洪教主的朋友,就交给你罢。”
天门打量韦昌辉,见他二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健硕,面目冷峻,一望便知是个有主见的人。
韦昌辉也上下打量天门一番,冷冷地问道:“你是洪教主的朋友?你由哪里来?我怎么没听他说有朋友要来?”
天门微笑说:“我由京城来,原是被发配到广西的朝廷钦犯,在村口被胡大爷救下。恰好听说宋师爷也在此,我和宋师爷原是旧交,你去问他便知。”
胡铁头听着天门的话风已转,心说这孩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大概他并不认识教主和师爷,全是为了活命想出的权宜之计。
韦昌辉道一声:“随我来吧。”便领着天门进村。
金田村依山傍水,山是紫荆山,水是彩村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确是藏身谋事的好地方。
金田原本不叫这个名,明朝时曾有瑶民侯大苟在此起义,建都时称作“金龙大殿”,义军都简省着叫“金殿”。后来起义失败,官兵进村大肆屠杀起义军民,腥风血雨过后,便没人敢再把这儿叫作“金殿”,而是改成“金田”。
天门暗自赞叹冯洪的精明,竟然找到这么一块好地方。
洪秀全和宋得明正在拟制管理教众信徒的章程,韦昌辉将天门朝前一推,道:“大哥,宋师爷,你们可认识此人?”
洪秀全摇头道:“不认得。”
宋得明见是天门,激动地站起来,口中“咿呀”惊叫。
天门打了个揖道:“宋大爷,你让天门找得好苦!”
洪秀全问宋得明:“宋兄认识他?”
宋得明一脸愤怒表情,摸笔在手,疾疾写道:“此人是朝廷细作,速杀之。”
天门离得远,没看清他写得什么,瞧着情形却不大妙,道:“天门得罪满清皇帝,被判流放,一路上便打算好,要来投靠教主和宋师爷的,请教主明察。”
洪秀全对宋得明言听计从,并不多问,道:“韦弟,你去妥善处置吧。”
韦昌辉捏着天门的脖子,只一提便拎将起来,丢到门外,随后在背后踢了一脚道:“自己跑到这儿来找死,怨不得别人。”
天门只认识宋得明,偏偏他又哑了,想解释却无法对话,被韦昌辉几下便拖到了村后山林里。
“江晨呢?他应该在这里呀?你去叫他来,我有话说。”
“还说个屁,宋师爷都说你是细作了,说吧,你准备如何个死法,是我活埋了你呢,还是你解带自缢。”
天门道:“小爷我以为你们是能成大事的人呢,却原来是乌合之众,见人便杀便抢,怪不得一路上提起‘拜上帝会’,百姓都叫你们‘阎罗会’。”
不知是神明冥冥之中的指引,还是歪打正着,韦昌辉对这个称呼有着切肤之痛。
原来,去年春天,冯云山去圩子里传教,惹恼了一个乡坤。那乡坤竟将他抓起来,交给官府,告他聚众闹事,有意谋反。
韦昌辉变卖田产,又号召信徒捐款,买通知县张烈,才把冯云山救出来。
冯云山出来后,听说韦昌辉把田产卖了,心里大为过意不去,有意要替他追回财物,便暗中鼓动教众去县衙示威。
结果是“拜上帝会”和官兵打了一仗,却大败而溃。那一仗,“拜上帝会”死了不少人。而且官府发出通告,不许“拜上帝会”再公开传教。
冯云山的威信迅即降下来,眼看“教主”的位置将要不保。他便恼羞成怒,急欲证明自己,带了几个亲信,开始暗杀活动。只要遇着官府的人,甚至是和官府交好的乡绅,一律杀掉。
韦昌辉有个远房亲戚,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只因和县令吃过一回酒,竟被冯云山暗中诛杀。
为此韦昌辉的亲戚闹上门来,指着韦昌辉的鼻子,大骂他是“活阎王”,“拜上帝会”是“阎罗会”。
韦昌辉对冯云山大为不满,和冯云山大吵一架,将他赶出了金田。
冯云山辛辛苦苦在金田创立“拜上帝会”,不甘心拱手让人,便将洪秀全请来,欲说动韦昌辉,重新合好。
任洪秀全巧舌如簧,百般劝解,韦昌辉死活不同意。后来是宋得明从中斡旋,提出“拜上帝会”由洪秀全做教主,他才原谅了冯云山。
从此以后,韦昌辉最不愿别人提“阎罗会”这三个字。
天门一句话正戳中韦昌辉的痛处,他怒道:“谁叫我们‘阎罗会’?我们只杀贪官,从没杀过好人。你是朝廷的细作,比贪官还坏,对你这等人,岂能有仁慈之心。”
“我和宋师爷有些误会,他便诬我为细作。你不会想啊,我若真是细作,明知宋师爷不待见我,岂能自投罗网!”
“你们究竟是何误会,他一见面便要杀你?”
“这话说来可长了,容我些时间,和宋师爷好生解释一番,便可化干戈为玉帛。”
韦昌辉冷笑道:“你少来糊弄韦爷,我瞧着你心怀鬼胎,巧言善辩,宋师爷说的定然不错。”
韦昌辉说完,再不容天门说话,从腰间解下裤带,搭到树杈上,再朝天门脖子上一绕,系个活扣,用力一拽,将天门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