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被在半空里,绳扣渐紧,眼看呼吸不能,将要气绝。
韦昌辉一泡尿憋得紧,站在树下,边小解边瞧着天门直乐。
天门挂在树上,心念一动,我怎会死在这儿呢?不应该啊,平日里常有神明指点,多可化险为夷,这一时为何要送上门来受死呢?
天门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仿佛看见有一位老者,牵了自己的手,向着远处的云端飘然而去。
天门说:“老人家,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总得容我与父母大人告个别啊!”
那老者闻声站住道:“这倒忘了,尘缘一段情,谁结谁了,先去解了你的尘缘再走吧。”
那老者说着将天门一推,只听“扑通”一声,天门便跌落到地上。
天门身子磕在石头上,肋间一痛,猛然醒过来,抬头看树上的裤带已然断了。
韦昌辉见天门掉下来,咕嘟着嘴自语道:“才多重,竟能累断了裤带。算了,爷给你换个死法吧。”
韦昌辉四处去寻找石块,天门借机爬起来就跑。
韦昌辉见他逃走,赶紧追过去。
天门身轻灵便,一溜烟跑到了山下。他只顾低头逃命,冷不丁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伸手抓住他,道:“被狼撵了吗?连道都不看,瞎跑什么!”
天门看时,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人人都孔武有力,腰悬刀剑。
天门想坏了,这全是“拜上帝会”的人,看来注定要命绝于此。
愣神之间,韦昌辉已经追上来,急急收住脚,喘着粗气和那少年打招呼:“石兄弟来得正好,快替我砍了这小子!”
来人是石达开,后来的“翼王”,此时是“拜上帝会”贵县分会的教主。
石达开道:“为何要杀他?”
“他是朝廷派来的细作,宋师爷认得他。”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是细作,”石达开道:“我早就有所耳闻,你们桂县的教众杀伐成性,常常滥杀无辜。我们是救世救人的教会,不是刽子手!”
“石兄弟,你是在教训韦爷吗?”
“教训谈不上,道理总是要讲的。便是此人真是细作,也不必非得置他于死地,教化一番,或可改弦更张,以为我用。”
“我是听你的,还是听洪教主的?”
“洪教主是天兄,替天父传圣教,他会乱开杀戒吗?我倒要去问一问他。”
石达开说罢,命手下押着天门,去村里寻洪秀全。
要说“拜上帝会”,本就是一个怪胎。
洪秀全和冯云山等人,因仕途无望,又荡尽家财,穷困潦倒,才开始信教排解苦闷。
仅凭信教并不能维持生计,于是又开始传教,以教众的供养苟延残喘。
自从大清国与英夷一战之后,国贫民弱,官富民穷,以至民不聊生。尤其是两广一带,本来就地瘠民困,战祸之后,又逢连续四五年的旱、虫之灾。
于是民怨骤起,像干柴一样,遇火便着。
随着教众越来越多,洪秀全和冯云山得到众星捧月般的崇拜,开始动了自创一派的念头,这才有了“拜上帝会”。
可以说,“拜上帝会”只所以能迅速壮大,全依仗天时地利人和之功。
本来,信教者多是穷苦百姓,为的是聚在一起诵经诉苦,幻想丰衣足食,祛病消灾。
到后来,洪、冯等人急于发展教众,便敞开大门,不管什么人都请进来。像从沿海逃出来的海盗,朝廷通缉的犯人,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等,全都混入其中。
这些人不是真心信教,只为躲避追杀,或混口饭吃,对洪、冯那套“劝世良言”从来不屑一顾,常常把教会闹得乌烟瘴气,甚难管理。
所以“拜上帝会”,说是教会,却一开始便极为松散混乱,既无明确的首脑,也无清晰的组织结构,更遑论严明纪律。
它全凭各人的人脉和蛊惑能力,自主发展信徒。类似分舵性质,却又无总舵统一指挥领导。“拜上帝会”只是一个总称,信徒都说自己是上帝会的人,却只认自己那一伙的召集人。
像贵县的石达开,才十六岁,却因自幼习武,结交一帮好勇斗狠之士,他那支人马就最能打架。
杨秀清喜欢装神弄鬼,假借神旨天意,将许多闲人懒汉,狡诈之徒收拢到身边,他那支人马便最工于心计。
韦昌辉又不同,他乐善好施,为人仗义,穷苦百姓,田夫农妇都信任他,他的信徒最为忠厚朴实。
洪秀全和冯云山是广东人,他们由广东带来的人,文化人居多,资格最老,自成一派,自视甚高,常以领导都自诩。
就这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各支各派各有宗旨章程。平时分散在各处,不交流不会有矛盾冲突,一旦碰了面,互不服气,经常争得不可开交。
因此,提起“拜上帝会”的教主,有人说是冯云山,有人说是韦昌辉,也有人说是杨秀清。
“拜上帝会”内部如此混乱,头目们自身苦恼不说,却也把官府坑得不轻。地方官吏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匪首”,以至于向朝廷奏报时,把韦昌辉当成教主写进了奏折里。
道光二十九年,洪秀全带着宋得明等人,入驻金田,由宋得明从中周旋,说服韦昌辉和冯云山交权,接管了金田的教众,成为诸多教主之一。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最关键的是洪秀全能言善写,在梁发《劝世良言》的基础上,自撰《原道救世歌》等书,再加上宋得明和江晨等人推波助澜,洪秀全的威望一步一步提高起来。
后来,见杨秀清装神弄鬼,很能迷惑人,受其启发,便假托洪秀全是上帝的次子,是主耶稣的胞弟,转世人间,来救世人的。
起初,杨秀清很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极为可笑。他觉得自己是“先神”,洪秀全不是过亦步亦趋,跟他的学的,成不了大气候。
可是他却没料到宋得明的手段甚是厉害。
宋得明见过天门的神奇,知道此法若用得好,最为有效。便不断把洪秀全神化,而且秘密做些手脚,人为地造出异象,逢人便宣扬洪秀全的神奇。
谎言说三遍便成真理,没用多长时间,就将洪秀全塑造成唯一可救世人的真神了。
杨秀清的光辉因此被洪秀全遮蔽下去。
宋得明知道杨秀清不服气,为巩固洪秀全的地位,决定来个各个击破,要洪秀全把石达开笼络过来。
石达开在贵县很有名气,他从小丧父,八岁时开始在街头卖杂货养家,九岁时跟一个武师习武。
石达开的姐夫胡善积,是贵县的财主,对石达开帮助甚多,为他提供经济支持,助他广交朋友。因而,石达开到十六时,已经在贵县颇有威望。
洪秀全当然明白,成大事没有武将不成,若他要做刘备,石达开便是赵子龙。
于是,洪秀全便亲自去贵县说服石达开入伙。
石达开虽年轻,却极有主见。他认为洪秀全那一套全是骗人的把戏,骗得一时,骗不了长久,终究成不了大器,不肯相从。
洪秀全被一个少年拒绝,甚是不爽,倒是宋得明有耐心,拿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相劝。
洪秀全就又备上厚礼,再去见石达开。
石达开也不得罪他,收了他的礼,却加倍还他一份厚礼,再次将他礼送出贵县。
洪秀全回来和宋得明说,石达开不信鬼神,很厌恶他假借天父之名,妄称自己有神功。
宋得明问:“他怎么说?”
“他说,洪教主既然是上帝之子,自当无所不能,何用求人。”
宋得明想了想,道:“得想个法子,让他相信你果有神通才好。”
宋得明便派人悄悄去贵县,暗中打探石达开的秘密,欲给他设个圈套。
一打听便着。那石达开交游越来越广,铺张无度,弄得姐夫胡善积,家财渐渐不堪重负。
胡善积劝说不听,拦阻不住,便心里郁结不散,开始吸食鸦片排解烦闷。
此后,因石达开聚众习武,侠义之名远播,引得一些流寇钦犯也前来投奔,终于惊动官府,三番两次上门搜查,又让胡善积花了不少银子才摆平。
胡善积担惊受怕,寝食不安,那鸦片便越食越厉害。石达开发觉后,将胡善积捆绑起来,断了他的烟供,帮他戒除毒瘾,却并无效果。
眼看着胡善积命将不保,石达开的姐姐成天以泪洗面,身体也日渐不支起来。
石达开心里内疚,加上心疼姐姐,到处寻医问药,想救胡善积。
宋得明闻听这条消息,大喜过望,对洪秀全道:“你再去贵县走一趟,就说天父降旨,念胡善积为人良善,不忍夺他性命,命你救他。”
“我如何救得了他?”
“你只管去把气势摆足了,然后命人将胡善积抬来,在下自有回天之术。到时救了姓胡的,就说是天父神力,保证可以令石达开相信你是天神下凡,从此臣服于你。”
洪秀全依计行事,亲至贵县,一番虚言幻语之后,石达开也是有病乱投医,便任他把胡善积带到了金田。
宋得明手上有戒烟方子,很快熬制出“忌酸丸”,交给洪秀全,由他口念咒语,施展法术,亲手喂胡善积服下。
三天过后,胡善积便醒过来,再过半个月,面色红润,精神如常。又服用一些日子,便毒瘾消去,人就全好了。
亲历此事,石达开见洪秀全果有神功,对他敬佩至极,立即归顺门下,任他驱使。
洪秀全收服石达开后,实力大增,其它分会也都唯他马首是瞻。加之他的救人奇术被传开,两广教众慢慢相信,他就是上帝派来拯救世人的,对他顶礼膜拜,无不相从。
洪秀全的地位虽得到巩固,可那些分会的教主却并不齐心,为了争夺势力,丰肥自己的教众,明争暗斗不断。
前几日,杨秀清便纵容手下,跑去石达天的地盘拦路劫掠,两会教众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人命。
石达开此次前来金田,为的就是解决两个分会之间的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