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亲王要教会天门骑术,便推迟了去热河的日程。
他以为,左右不过耽误两天,不必向皇上陈奏。
练习骑术,京城里当然不行,只有西山健锐营有场地,有教官,也有驯马。
惠亲王不事声张,只悄悄带上天门和段小中,前往西山。
在这件事上,惠亲王太大意了,一错再错,险些酿成大祸。
作为先锋去热河打前站,是惠亲王主动向道光请求的,别人去他不放心。他能替皇上的安危着想,道光当然欣慰,便亲自给他定下开拔的日子。
按大清律令,官员出京,只要日程定下,须要准时开拔,若推迟行期,要向皇上禀奏,说明原委,准奏后才可延期。
惠亲王觉得他是皇上的亲弟弟,而且已经领了旨意去替皇上办差,早一日晚一日无关大局,不需要走那么繁琐的程序。
这是他错估形势的第一步。
第二步就更错了,他不该擅自去健锐营练习骑马。
健锐营是什么地方,那是驻扎拱卫京师精兵的地方,不是谁都可以去的,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涉足。
惠亲王恰恰忽略了这一点,他自恃和健锐营的统领熟悉,打个招呼,借马场用一用,不过两天的工夫,不会引人注意。
其实,自道光登基以来,西山健锐营便混乱不堪,将不练兵,兵不事刃,完全成了纨绔子弟博取资历和玩乐之地。
但因为健锐营的职责是守卫京师和皇家安全,这支部队连同营地便十分的显赫和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猜测甚至骚动。
那健锐营的统领也是懒散惯了,加之惠亲王贵为皇族,不愿开罪,就糊里糊涂,放惠亲王进了大营。
惠亲王本无私心,又没有兴师动众,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全在穆彰阿的掌握之中。
穆彰阿得知惠亲王进了西山健锐营,心中窃喜,暗道,天助我也,惠亲王啊惠亲王,这个时候,你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那就休怪老夫手黑啦!
穆彰阿立即给皇上上密奏,参劾惠亲王违抗圣旨,滞留京城;擅入健锐营练兵,定是怀有不臣之心。惠亲王的行为犯了忤逆之罪,请皇上严旨查办。
穆彰阿亲自上密折不算,还鼓动都察院御史及他的心腹大臣们,一同上折子弹劾惠亲王。
惠亲王在查办庄家冤案时,得罪官员不少,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那些人一呼百应,全都跟着落井下石,闹将起来。
这件事情便闹大了。
道光瞧着面前一堆奏折,埋怨道:“老五啊老五,你真糊涂,怎么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来!”
道光当然不相信惠亲王会谋反,可是他这事做得太荒唐,落人口实,不追究治罪,难以服众。
道光看那些参奏的官员里,文庆并不在其中,便将他唤来商议对策。
文庆听说此事,吓得不轻,心里头暗暗替惠亲王捏着一把汗,按照大清律法,惠亲王犯得这个罪可不小,重则夺爵发配,轻则停职圈禁,绝无妥协可能。
道光苦着脸问文庆:“你看惠亲王这件事如何决处?”
文庆道:“臣愿意拿全家老少性命担保,惠亲王绝无谋反之心!”
“朕当然知道他没那个野心,朕不是要你担保,是问你如何应对外头那些臣工的参劾。”
文庆道:“臣听闻,惠亲王去健锐营,是为了教邵天门练习骑术……他以前也曾带阿哥们去那里练习骑射,并非什么大不了事情。他的本意很单纯,只是此次没有请旨,做法上有些欠妥。那些大臣们闻风而动,步调一致,甚为诡异,反倒令人担忧。”
“你说的是,有些个大臣干正事无能,做起揪小辫子抓人短处的事来,个个伶俐。”道光说:“说起来这事有些蹊跷,朕要老五去热河,他拖延不去,怎么有闲心去教天门骑术?”
“这个,臣不知道,不敢妄加猜测。臣以为,皇上应先把惠亲王召回,查问清楚原由,再作打算。”
“已然派人去西山了,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正说着,总领太监进来禀奏,说惠亲王回来了,正在殿外候旨。
惠亲王在西山正同健锐营统领把酒言欢呢,领侍卫内大臣肃顺和御前侍卫何礼突然出现在面前。
这两人都是道光最信赖的禁宫侍卫,轻易不出宫办差。一见他们,惠亲王愕然一惊,心说不好,皇上派这两人来西山,不用说定是因为他擅闯健锐营之事,皇上怪罪下来。
肃顺对惠亲王极为恭敬,施礼道:“王爷,皇上有旨,请您即刻进宫。”
惠亲王笑笑说道:“本王前脚刚到,你就赶来了,好快的消息。”
肃顺不答,做个有请的手势,让惠亲王走在前头,回头朝何礼使个眼色,等惠亲王上马后,何礼招呼一队侍卫,将那健锐营的统领和天门等人尽数锁了,押往京城。
惠亲王见肃顺如此举动,情知不妙,问他:“你这是何意?为何要锁拿他们几个?”
肃顺赔笑道:“下官奉旨行事,请王爷勿怪。”
惠亲王知他是领了皇上的旨意,与他交涉毫无用处,便快马加鞭,意欲见了皇上再作解释。
来到养心殿,惠亲王欲进去,却被肃顺拦住道:“请王爷稍候,待下官请皇上旨意。”
惠亲王瞧着四下肃穆,禁卫森严,心说这个乱子捅得不小,皇上必是怀疑我有谋逆之心。
道光闻禀,正欲宣惠亲王进来问话,文庆道:“皇上不可,外头那些大臣可都瞧着呢,此时不宜单独召见惠亲王。”
“难不成要去朝堂上当众质问他吗?”
“只有如此才能堵住众臣工之口。”
“那时如果群臣发难,该如何是好?”
“只能走一步瞧一步。”
道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果私下会见惠亲王,那些刁钻的大臣们少不得议论,说他有意袒护,如此一来对惠亲王更不利。
文庆亲自出来传皇上旨意,请惠亲王朝堂上回话。
文庆和惠亲王朝乾清宫走去,文庆低声说:“王爷,你怎么如此大意?才半天的工夫,皇上的御案上便堆满了弹劾奏折。这一关怕不好过,你快琢磨琢磨,想个好法子,到了朝上把那些大臣应付过去。”
惠亲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心里没鬼死不了人!”
朝堂上顶戴林立,站满黑压压的大臣们,惠亲王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等道光上朝。
道光的身体已不能支撑朝堂之累,多在养心殿处理政务,非重要紧急之事不上朝议事。
道光在太监扶持下,缓缓走上龙椅,在御案前坐下,众臣跪拜行礼,然后分列两边肃立。
穆彰阿等人早已议定方案,先由一位御史痛陈惠亲王僭越王法,擅入健锐营,企图不轨,然后众大人臣附议。
那御史奏陈完毕,大臣们排好队,逐一上前参奏。
惠亲王脸色铁青,冷笑着看大臣们表演。
道光听群臣奏完,瞧着穆彰阿道:“穆彰阿,你没有话要说吗?”
穆彰阿上得是密折,他不想公开与惠亲王为敌,便道:“臣没有要说的,请皇上明察。”
文庆上前一步道:“臣有本要奏,臣以为前面诸位同僚所奏,过于危言耸听。惠亲王去西山健锐营,只为借用马场,练习骑术,并无任何不妥举动,有错却无罪……”
那位御史抢白道:“什么叫有错无罪,惠亲王领旨赴热河,却无故延怠不去,又无皇上旨意,擅入健锐营,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是一个王爷该做得的吗?你怎知他没有非分之想?”
道光问惠亲王道:“你可有解释?”
惠亲王道:“臣弟之心,日月可鉴,拖延行期,擅入健锐营是臣弟的过错,只是事出有因,并无任何龌龊想法,请皇上详察。”
“是何因由?”
“这个……此事只可与皇上一人讲。”
“还有何事不可当着众臣工们说清楚的?”众大臣聒噪起来。
道光知道惠亲王去教天门骑术,大约和立储有关,此事当然不足与外人道,便说道:“惠亲王去健锐营的目的是练习骑术,有无悖逆举止,一查便知,众臣工不必纠缠其它情节。”
穆彰阿听到“事出有因”四个字,觉得非同小可,便不肯放过,目视他的心腹大臣,示意继续追究。
那位御史当仁不让,高声道:“既然惠亲王称事出有因,定和他僭越行为有关,不当众说明,怎么判断他的对错!”
文庆道:“这位同僚,你未免太矫恃了,只可与皇上一人言的隐秘之事,怎可当众讲出来!”
这时候,穆彰阿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便道:“文庆大人,皇家无私事,事关惠亲王的清白,岂可以隐秘为借口,一带而过?朝堂辩论,正可鉴别是非,您又何必以势压人!”
惠亲王瞧了一眼穆彰阿,笑道:“穆中堂说得是,皇家无私事,本王这个‘事出有因’,也原非什么隐秘,只是不想让有些人当众难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