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随卓秉恬读书一年有余,熟悉他的气息心声,离得远了或许不能察破他的心迹,如今手把着手,凭天门的灵性,卓秉恬体内的激荡之气纤毫毕现。
天门注目卓秉恬的表情,瞧出他在伪装,旋即明白,这个老夫子和奕訢沆瀣一气,在糊弄自己呢!
天门生性淘气,便有意要捉弄他们一番。因此故意脸上变色,惊呼:“不好了,六阿哥,你快来试试师傅的脉象!”
奕訢知道卓秉恬并无大病,不为所动道:“师傅的脉象怎么样?你非郎中,何以懂得诊脉?”
“我非郎中,却能测得出郎中摸不到的隐脉,师傅的真气在慢慢离他而去,须得想个法子留住,否则过不了今夜子时,师傅必将……”
天门知道上年纪的人最忌讳人拿生死开玩笑,说到这里便住口,卖个关子,看卓秉恬和六阿哥的反应。
奕訢道:“别胡咇,什么过不了子时,哪有这样快。”
“病来如山倒,快慢不由人。师傅这个岁数,人不寻病病寻人,久卧不起,没病也躺出病来。”
这话极有道理,不用天门说,卓秉恬也懂的。
天门说不过子时,后面似隐去不祥的话,难不成过不了今日!卓秉恬深知天门的神奇,当下心里便不安起来。
他睁开双目,着急地问道:“你说我必将如何?”
天门见他醒来,说:“真气还须真气养,师傅年数大了,若真有大病,要静养,若无大病,不宜久卧。多活动,多见太阳,可以补真气,躺得久了,气血不通,可不大好。”
奕訢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谁好好的会卧床不起。”
“师傅便是好好的,你非要他没病装病。”天门说:“我若留在师傅身边服侍他,他便不能自由活动,躺个十天半月再想起来,那时怕是由不得他老人家啦!”
卓秉恬见天门已识破他和奕訢的诡计,坐起来,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快扶为师下床,咱们去外头说话。”
三人在上房坐下,卓秉恬挥退下人,对天门说道:“你如今依附惠亲王,尊贵得很,为师不装作重病在身,请不来你。”
“师傅这话说得天门无地自容,不是我不登门看望您,只因我半途而废,不求上进,羞于面见师傅。”
“人各有志,何必自惭。”
奕訢道:“获王爷如此看重,你风光无限,何谈羞愧。”
天门说:“天门乃乡野之人,王爷怎会看重我。”
“那你因何在他府上。”
“这个……天门不能说。”
卓秉恬道:“可是因为立储之事?”
“不是,王爷是何许人,怎么可能因此事召天门入府。”
“究竟为何事?我们三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天门很是为难,若把实情和盘托出,王爷知道定会恼怒,不出实话,又无借口,只好沉默不语。
卓秉恬瞧了一眼六阿哥,道:“既然天门有难言之隐,就不要难为他了。”
“多谢师傅体谅天门。”
“天门,在上书房时,六阿哥和你最亲近,你们两个最投脾气,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你可不能糊涂。”
“是,天门记着六阿哥的好呢,天门不糊涂。”
“还说不糊涂,我看你糊涂得很。”
卓秉恬示意奕訢不要多言,道:“我听说,你多年前便预测到六阿哥会继承大统,可是真的?”
“师傅,天门的原话不是这样的,此事可不敢乱讲。”
“哦,你的原话怎样说?”
天门想,到底姜是老的辣,三言两语竟让老爷子带到沟里了。
天门十分反感别人请问他立储之事,以为躲到王爷府便可得清静,没料到竟被逛出来,又要纠缠此事。有心不说,可卓秉恬这么大的岁数,不耻下问,怎忍心拂他的面子,说吧,此事关系重大,恐怕由此再脱不开身。
天门略一思索,决定搪塞过去。
“多年前的戏言,不提也罢。”天门道:“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话早已不作数了。”
奕訢咄咄相逼道:“既然多年前的话不作数了,你现在就说句作数的话来。”
天门看着卓秉恬,无奈地说:“师傅,你们在朝为官的,关心帝王更替是应当的。天门不过会些小伎俩,测些闲事还可以,怎么能妄议朝政呢。不瞒你们说,有许多人找过天门,都被我回绝了。我发过誓不参预此事的,请不要再为难天门了。”
“你比诸葛孔明难请啊。”奕訢说。
“而今不是三国逐鹿,何必请孔明,”天门说:“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你和四阿哥谁继承皇位不都一样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果真要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卓秉恬道:“天门,老夫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的国家,风雨飘摇,前途堪忧,须有智勇双全一柱擎天的人出来扭转乾坤。依老夫观察,只有六阿哥能当此重任。过些日子去热河围猎,必是最后决定新君人选之时,你有异禀,何不为六阿哥出些主意,推举他一把呢?不为你自己拜相封侯,也该为天下苍生着想啊!”
天门说:“天命有归,无人可以改变天意,师傅高估天门的能量啦。”
卓秉恬见劝不动他,长叹一声道:“换成是老夫,或许会做出与你一样的选择,可是,谁叫我是六阿哥的师傅呢!”
连卓秉恬的话天门都不听,奕訢死心道:“你果真谁都不助?”
“天门何德何能,敢当得起阿哥们的重托!岂敢不自量力。”
“若惠亲王要你协助四哥呢?你连他的话也不听吗?”
“便是皇上问我,我也无话可说。”天门说。
三人说不到一起去,只能不欢而散。
天门出了卓府大门,沿大街一路朝惠亲王府走去,眼看着一拐弯便到了,忽然有人凑上前搭话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道文庙如何走?”
天门听那人一口外地口音,便热情地指点说:“你走错了,向回走,到第三个胡同口右转,过两个路口上大街……”
那人道:“公子把咱说糊涂了,可否行个方便,引咱过去?”
天门热心肠,怕那个人初入京城,迷了路,便转回身引他去文庙。
天门心中仍在想着在卓府的事情,对眼前这个外地口音的汉子并没有在意,却不知这人是穆彰阿找来专对付他的。
穆彰阿心中有鬼,怕天门坏他的事,一心要从惠亲王府调开天门。为防备奕訢留不住天门,他做了周密安排,吩咐心腹,只要天门迈出卓府一步,不管用什么手段,定要将天门掠走。
穆彰阿连天门的藏身之处都安排好了,就在文庙里,那地方虽在城里,只要派人看守住,反而最不易被人想到。
若被人发觉,也有对策,撇开穆彰阿,只说是小混混们抓错了人。
等到天黑,备上车马,将天门拖出城外另行处置。
天门怎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有此凶险等着他。便想着心事,在前头带路,到了文庙,用手一指说:“到了,你进去吧。”
那人阴笑道:“公子何不进去坐一坐?”
天门正疑惑间,那人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脖子,硬要将他朝文庙里托。文庙里早已埋伏了帮手,一齐出来上前拖拽天门。
天门惊呼:“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段小中突然从后面冲了过来,喝道:“住手!哪来的泼皮,竟敢在文庙里放肆!”
那些人见只有段小中一个,一齐围上来便欲动手。
段小中知道自己不敌,不敢恋战,便从腰间扯下腰牌,朝那些人眼前一晃道:“反了你们,看清楚,大爷是惠亲王府的侍卫!”
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和官差作对,只好丢下天门,四散而逃。
天门惊魂未定,瞧着段小中说:“段大爷,你怎会在这里?”
“还说呢,幸亏王爷有先见之明,要我去卓府迎你。段小中道:”我看那人向你问路,想着成全你的美意,便没有拦阻,一路跟随,顺便也逛逛京城的大街,不想那个竟包藏祸心。”
“这大天白日的,不知他们拉我进文庙做什么!”
“总不是好事,快走吧,可不敢在街上耽搁了,这京城的治安可让在下开眼了!”段小中也是心有余悸。
天门和段小中一路回王府,一路叮嘱他:“这件事可不要告诉王爷,以免他担心。”
段小中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两人回到王府,便只字不提遇险之事。
见到天门,惠亲王问起卓秉恬的病情,天门说:“没有大碍,不日便可大安。”
“不是说病得不轻吗?怎么不日便可大安?”
“天门瞧着他是心病,才说没有大碍的。”
“心病?”惠亲王点头道:“是了,他要做帝师的。这个老小子,假清高真势利!”
天门笑笑,想道,谁不想登高一望呢,便是王爷你,从前不问世事,如今还不是乐在其中。名利这东西,不沾手时谁都能做到淡定自若,一旦尝到甜头,人人都如嗜血蝙蝠。
皇上赴热河围猎的行程定在下个月,惠亲王要先去检视各项准备工作。
惠亲王带上天门同行,以防在京里被人惦记。
天门当然乐得去热河一游,只是不会骑马,是件麻烦事情。
惠亲王知道天门聪慧,很容易便可教会他,决定再拖两日,先教天门骑术。
便是这两日,偏偏又惹出是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