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说得不是藏语吧?”薛峰浓黑的眉峰微微蹙起,狐疑的看着李艳,“藏语跟她的发音不一样。”
“西藏很多地方都会有方言,刚才那大娘说的跟藏语有点区别,但也差不多。”李艳回头看着薛峰,“你也懂藏语?”
“走南闯北,各地方言都得懂点。”薛峰搪塞过去,李艳哦了一声,“那大兄弟你是干啥的?”
“自由工作者。”李艳没听懂,“啥玩意?”
“就是无业游民。”路雁在后面补充,李艳看薛峰的眼神顿时变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不能因为年轻就放任自己。”她叹了口气,“到头来苦还是得自己吃。”
薛峰没有搭话,只是看着影影绰绰的村落影子,催促道:“前面就到了,加快点速度!”
这一小段的山路非常难走,坑坑洼洼、崎岖不平,而且因为刚下过雨不久,地上还有点积水,烂泥都粘在鞋底,一走就陷下去一个脚印,路雁的短靴上全是泥巴,薛峰稍微好点,李艳也是狼狈不堪。
路雁脸色有些难看:“这路怎么这么难走?”她掏出餐巾纸要擦鞋边缘的泥水,没走几步就要擦一会,薛峰等得不耐烦:“你要不要拿金子把你鞋给包起来?这么看重咋不供起来?”
路雁挺直腰,小心翼翼避开烂水泥巴,朝他笑了笑:“你自己邋遢,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
“嗤,穷讲究。”薛峰三步并作两步率先爬上去,路雁和李艳不急不忙,等到了村口的时候,薛峰已经蹲在柳树底下抽了好几支烟,烟蒂掉了一地。
路雁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你这烟瘾什么时候能戒掉?”
薛峰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坏笑着弯起嘴角:“这还没以身相许就想当管家婆?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难得好心却被当成驴肝肺的路雁白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因为二手烟而英年早逝。”
薛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烟灰:“走吧,先去看看情况。”
站在村口能够看到盐井整个村落的大致全貌,高低不平的破败屋子,几乎都是用泥土堆砌成的,大门还是八九十年代的木门,院墙都是用高粱杆子栓成一块围起来的。因为泥土中的缘故,空气中似乎也有很多灰尘,没呆太长时间都觉得呼吸有些加重,喉咙干涩。
村头有六七家,然后中间断了好长一截,直到走上一里多路,才能看到另一小片的房子,零零散散的挤作一团,脏污、落后,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路雁嗅了嗅:“这什么味道?”
“盐的气味。”淡淡的咸味和卤水的味道,薛峰头也不抬,说道,“刚才那大娘说鲁程君在哪一家?”
李艳愣了一下:“那大娘没说在哪一家。”
薛峰停下,不大的眼睛冷淡的看着她:“没说?那你刚才怎么知道鲁程君就在这里?”
“我问了,二十多年前有没有叫鲁程君的姑娘到这里,那大娘说找阿鲁啊,在上面。”薛峰凌厉的眼神让李艳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我就说在村子里了。”
路雁也停了下来,听明白了也有些无奈:“那现在该怎么办?”村子不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家,总不能一家一家敲门上去问。
她想了想:“先去村支书,把事情说得严重点,让他们带我们过去。”村子里出了买卖人口的案子,这对村支书的影响也很大。
李艳觉得可行,薛峰无所谓:“那就先找村支书。”当兵这么多年,他隐约觉得这条路行不通,村子里多了人口这件事情,村支书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却一直引而不报......他眼神晦暗,警惕的环视着颇为寂静的山村。
拦下了一个小孩,问清了村支书的住处,就在靠近山路岔口的小平房,看上去条件要比其他的村民稍微好点,门口用水泥做了个平台,收拾的还算齐整。
也是赶得巧,来得时候村支书正好在家。路雁敲了敲门:“您好,我找次仁德吉。”
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中年人,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泥土,眼角的皱纹深陷,被煤灰熏得微黑的眼眶看着他们:“我是次仁德吉,你们是谁?”
他说得是普通话,虽然很艰难,但是能够听得明白。路雁朝他微微鞠躬,“你好,我们来自外地,是想在这里找一个叫做鲁程君的姑娘。”
“你们找她干什么?”次仁德吉的小眼睛依旧盯着她们,苍老的脸上脸皮微微颤抖,“你们是她什么人?”
路雁和薛峰对看一眼,路雁清了清嗓子:“我们收到线索,怀疑鲁程君是二十多年前被拐卖到这个村子,现在我们想要请你们带我们去她现在住的地方。”
“胡说!”次仁德吉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用力的拍了下桌子,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这里没有叫鲁程君的人,更不是你们汉人能够呆的地方。我现在要求你们赶紧离开,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请你配合调查。”路雁毫不畏惧,面不改色的与次仁德吉对峙,气场丝毫不弱,“如果你们不配合,不要怪我们采取非常手段。”
次仁德吉忽然冷静了下来,看着他们三人冷冷的笑了,然后转身走进房子里:“盐井没有什么鲁程君,更没有汉人。”他阴测测的看着他们,“任何侮辱藏民的人,会受到诅咒的。”
他啪得一声把门给紧紧关上,路雁还想要说些什么,薛峰拉住她的手腕,隐晦的摇摇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要跟他们从正面起冲突。”
“可现在根本找不到鲁程君在哪儿,明明都已经找到这个地方!”路雁有些不甘心,眼神蓦地沉了下来,“薛峰,你说他们这样遮遮掩掩的......”
薛峰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恐怕就是你猜的那样。”
李艳没听明白,有些着急:“你们说的什么意思?”路雁神情沉重,“事情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麻烦。”
他们刚开始猜测的,是人贩子把人卖到这村子里的某一户人家,那村子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饶是借口再光明正大,村支书都会有些印象,他们再借着拐卖的契机打入进去,好找到受害人现在的地址。
只是依现在次仁德吉的表现看来,他们遇到了更为棘手的状况。
在中国一些极为偏僻的山村,经济贫穷落后,人口繁衍极为困难,因家庭劳作需要劳动力,大部分家庭都会选择男孩,而更多女孩则被当做累赘给处理,这往往导致村里光棍过多,讨不着老婆。
而一些村里会为了解决这样的现象,统一从外面买“新娘子”进村,而从中牵线搭桥的,就是有足够的条件和机会去外界的村干部。
路雁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稍微分析了一下,李艳有些害怕,“那不就是整个村子都在贩卖人口?”
“在这群人眼中,人命无足轻重,女人在他们眼中就像货物。”路雁冷着脸,眼神讥诮,“情况要是更严重点的,会形成人口贩卖的产业链,这其中的利益肯定跟村里的干部或者其他有权有势的挂上钩。”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薛峰掏出手机,翻了半天,“距离盐井三里路有个警察局,去那里查查鲁程君的情况。”
三里?路雁微微扭曲的看着脚下的烂泥,抵触道:“你们去,我在这看着次仁德吉。”
薛峰侧身看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然露出一丝怪笑:“这地方千八百年看不见一次外地女人,你自己小心,别之后我们需要找的名单上还多了你的名字。”
他眼神有些吓人,路雁抖了一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上去:“还不走?”
薛峰笑了笑,转过身吹着口哨,颇为悠闲的走在前面,路雁咬牙切齿的跟在后面,低头打量脏污已经看不出模样的鞋子,表情越发的难看。
说是独立的警察局,和之前村支书的住处没有多大区别,水泥砌成的院子,门口还停着一辆小轿车,但还很新。薛峰他们刚到门口,里面身穿着藏袍的男人气势汹汹的跑出来,用藏语凶狠的质问:“你们来干什么?”
“找人。”薛峰用藏语吐出两个字,“我们是来报案的。”
那男人狐疑警惕的看着他们三人:“报案?你们是找什么人的?”
“鲁程君,二十年前被人卖到这里。”路雁在水泥平地上跺跺脚,把泥土都甩了个干净,但脸色依旧不好看,冷淡的看着对面的男人,“我要报警,举报这里有人参与人口贩卖,这是违法的!”
她一字一顿说的无比清晰,铿锵有力。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那中年男人不耐烦的挥挥手,“这里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赶紧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