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镖不信邪,砸胡家窑的想法由来已久。一枝花的到来,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一意图。
一枝花跟双镖进行了一次长谈。她极力的抑制着自己对他的那种复杂的情愫,开门见山的说道:“草上飞和青山砸胡家窑相继失手以后,我就觉得机会来了。我们绺子小,干不起。你们绺队局红管亮,咋不动手呢?古有三打祝家庄,你们三砸胡家窑啊!”
“一枝花掌柜的,坦率的说,我们并不是没有砸胡家窑的念想。”大龙也以诚相见,开诚布公的说:“只是在草上飞和青山砸胡家窑都失手以后,我们都感到胡家窑布防严密,没有十二分的把握,动不得。”
“胡家窑有护城河,有高墙,有炮台,插着向胡子叫号的红旗。可他有张良计,我有爬墙梯呀。”一枝花直视着双镖,猜度着说:“龙哥的十二分把握,首先是要摸清胡家窑的布防吧?”。
“大柜所见极是!”大龙心头一震,没想到一枝花一语中的,马上颔首微笑,心中愈加敬佩。
“是英雄所见略同吗?”一枝花露出了如花的笑颜,长长的眼睫毛扑闪了几下,便收敛了笑容,幽幽的说道:“我说的是玩笑话。我哪有资格和龙哥并驾齐驱呢。龙哥才是大男人、大英雄!”
“不不,大柜过奖了。”双镖由衷的赞美道:“大柜一句话就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咱们不论英雄了。”笑容又回到了一枝花的脸上。她说:“我晚几天上路,咱们一起去胡家窑。我可以帮你。”
“听说青山失手以后,没有熟人担保,谁也进不了胡家窑啊。”
“胡家窑的账房先生是我的恩人,我流浪的时候曾收留过我。我来老鹰崖之前去看望了他老人家。我还认识老狐狸的大老婆胡马氏呢。”一枝花信心满满的说:“我可以带你进胡家窑。”
“那进去以后呢?”
“胡马氏正在生病。”一枝花答非所问。
“胡马氏在生病?”大龙一时摸不着头脑,“和咱们有关系吗?”
“你们炮头不是码来一个先生吗?”一枝花笑微微的看着大龙,不再说下去。
“哦,妙哉妙哉!”大龙目光炯炯,瞬间便领会了一枝花的意图,他起立击掌,赞叹道:“大柜出招诡异,高深莫测,果然不同凡响!佩服佩服!”
一枝花也被大龙的聪明折服了,她兴奋地站立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昨个我给你们绺队的四梁八柱们都送了一份见面礼,唯独没有大当家的,龙哥不觉得奇怪吗?”
大龙爽朗的笑起来,“不奇怪,我就觉得大柜肯定有大礼伺候。”
一枝花施了一礼,说道:“这就是我送给龙哥的大礼呀!”
“没齿难忘,没齿难忘!”大龙也回了一礼。
“客气,客气!”一枝花又一次施礼。
两个人开心的笑起来。
双镖绺子的医生二先生的确是三楞子码来的。
二先生姓郝,单名仁。人如其名,不光为人仁义,面色红润,穿着整洁,说话也侃快,办事利落。他从小跟随被称为大先生的父亲习药性,学药理,望闻问切,针灸推拿,医术渐次精湛,不仅擅长红伤骨科,对内科、妇科、儿科也很精到,被称为二先生。二先生仗义,继承老父的药铺以后,悬壶济事,广交朋友,穷苦人有钱看病,没钱也看病,日子风光而殷实,善名广布城乡。
二先生的爷爷的爷爷就是一位游方郎中。
传说,一个县太爷未出嫁的千金小姐病了,请遍了城里城外的名医,长胡子的短胡子的没长胡子的,黑头发的白头发的花白头发的,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却一拨儿又一拨儿的摇着头走了。小姐的病越来越重,只有等着驾鹤成仙了。无奈之下,县太爷在全县广发告示:知县爱女疑难病生,高酬急聘儒医郎中,云云。
一天,一个年轻的游方郎中在城门前揭了告示,还大声吆喝:“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药到病除,起死回生!”衙役看他衣衫褴褛,腰系麻绳,以为是要饭的花子,却也不敢怠慢,急忙回县衙报告。
“死马当活马医吧。”县太爷皱皱眉头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准儿是一个不露相的真人呢。”县太爷夫人说:“快请先生进屋诊脉吧。”
游方郎中进了小姐的闺房,看到小姐直挺挺的躺在牙床上,露在外面的脸上、脖子上和胳膊上长满了渗着脓水的疱疹,四肢更为明显,广泛而对称,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梅毒啊!他心里非常疑惑,一个没出阁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他脑子里一划魂儿,突然明白了那一拨又一拨的郎中为什么摇着头走了,问题就在没出阁的大家闺秀得了这种病;这些郎中望闻问切的道行不浅,一看就知道小姐得的是什么病,但是,他们难以启齿,怕丢了小姐的砢碜,怕丢了县太爷的砢碜。他决定打破砂锅--纹(问)到底。
他用手抚一抚光光的前额,看着县太爷夫人的脸,沉思不语。
县太爷夫人也看着游方郎中的脸,说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小姐为什么不在婆家住啊?”二先生明知故问。
“姑娘还没有出阁呢。”
“抱歉抱歉!”游方郎中又用手抚一抚光光的前额,回头问侍奉小姐的丫环:“你们出去游玩儿时在外面留宿吗?”
“小姐从来没有在外面留宿。”丫环答道。
“那小姐外面可有相好的?”
“这位先生怎么这样讲话?我们小姐知书达理,守身如玉,哪有什么相好的!”丫环红着脸,有些急了。
“听先生问话,不可无礼!”县太爷夫人说。
游方郎中微微的笑一笑,说:“无妨,无妨。”他继续用手抚一抚光光的前额,说道:“老爷、夫人,小姐得的是梅毒。”
县太爷和夫人像听到了晴天霹雳,“啊”的一声,身子晃了一晃。
游方郎中排除了小姐与人接触致病的可能,转问道:“请问贵府小姐平时喜欢吃什么?”
县太爷夫人回答说:“她最喜欢吃猪肺子炖酸菜。”
“有定点儿的肉铺吗?”
“有,陈记肉店。”
“请把陈记肉店的杀猪匠叫来我问问看!”
县太爷急忙派人找来了陈记肉店的杀猪匠。游方郎中发现,那个杀猪匠满脸满手都是毒疹。县太爷一见,顿时脸色就白了。
事情已经不问自明。待杀猪匠离去,游方郎中解释道:“杀猪匠一般都是用嘴含水清洗猪肺,于是便把梅毒带人猪肺之中。半生不熟的猪肺子鲜嫩可口,看来小姐很得意这一口儿,致使小姐受到了传染。”
“有办法救治吗?”县太爷夫人十分关切的问。
游方郎中又用手抚一抚光光的前额,然后把手挥起来,十分自信的说:“我自有办法,药到病除!”
……后来,县太爷的千金小姐成了二先生爷爷的爷爷的夫人。
双镖看中了二先生。弟兄们整天舞枪弄刀,打打杀杀,那能没个刀伤、枪伤、跌打损伤。再说,几百号人饥餐渴饮,餐风露宿,伤风感冒、头疼脑热、肠胃不和、跑肚拉稀的事情,必然时有发生。队伍里确实需要医生。
在双镖的授意下,三愣子盯上了二先生。
一天,二先生到一个小镇出诊以后坐火车回城。
火车上,座位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满嘴的酒气,又抽着呛人的蛤蟆头,二先生烦不胜烦,往一边儿躲了躲。这两个年轻人给鼻子上脸,左右夹攻,故意把难闻的烟酒臭气一口一口的喷过来。
二先生历来被人崇敬,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怒目而视,喝道:“太没教养了!”
“呵,小白脸儿的脾气还挺大!”一个年轻人说。
“你急歪啥呀?”另一个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撩拨着二先生。
这时,二先生邻座的一个壮汉实在忍不住了,扑楞一下站起来,黑铁塔一般,喝道:“你们舞舞扎扎的,欺负人咋地!”
“哪来的愣头青,管啥闲事儿!”
“我管闲事儿?人家一个斯文人,没招你没惹你,你们撩扯人家干啥!我瞅着就气不公!”说着,啪啪地给那两个年轻人一人一个大脖溜子,喝道:“快滚,不要让我再瞅着你们!”
“你蝎虎,我们怕你……”两个年轻人叨叨咕咕的跑了。
二先生感激的看了壮汉一眼,寒暄几句,两人攀谈起来。二先生刚刚作完自我介绍,壮汉便一拍大腿,说道:“巧了,巧了!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我就是幕名来接先生去给老父看病的呀。”
“那还等什么,下一站咱们就下车,治病要紧!”二先生义气,连家都没回,半道儿就下了火车,跟壮汉走了。
--这个壮汉就是三愣子。欺负二先生的那两个年轻人,是绺子里的两个弟兄装扮的。二先生就这样被双镖绺子码走了。
对双镖的为人,二先生早有耳闻,非常景仰。加之他乐交好友的天性,双镖没费多少口舌,二先生就同意挂柱入伙。他拜过四梁八柱以后,又与双镖义结金兰,成为换帖子弟兄。
一个面色红润的中年汉子走进了“聚义厅”。
在一条长条木桌前相向而坐的双镖和一枝花都微笑着站了起来。
大龙给二先生介绍说:“这位是长虫岭一枝花掌柜的。”
二先生弯腰施礼,“在下双镖绺队医官二先生,姓郝,单名……”
二先生还没有说完,大龙就笑着打断了他,说:“兄弟,你的那些家底呀,人家一枝花掌柜的都了如指掌,就不用自我介绍啦。”
“哦,仙人呢!”二先生向一枝花投去一瞥,一语双关。
“我不是仙人。”一枝花爽快的说:“是先生挑号啊!”
“过奖过奖!”
“你们就都别谦虚了。”大龙说:“兄弟,一枝花掌柜的亲自推荐你去一趟胡家窑。”
“有何贵干?”
“拜访一位苍才(匪语,老年妇女)。”
二先生看看一枝花,又看看大龙,说:“看区区(匪语,亲戚)?”
“不看区区,看风(匪语,观察形势)!”
“这是让我当一把插千的(匪语,侦探)呀!”
“一枝花掌柜的说老狐狸的大老婆病了,她出主意以给她扎古病做由子,咱们一起把胡家窑的火力部署摸清楚!”
“好,听两位大当家的。”
……三个人如此这般的计议一番,便骑上快马,穿过山林,趟过牤牛河,向胡家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