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上天要惩罚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并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活着继续接受永无休止的惩罚。因此,我只是经历了这次差点报销的过程,却并没被真正的报销。
我的头在撞击到崖下石头的一瞬,巨大的疼痛和强烈的震荡,使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雷声已经小了,代之轰隆作响的是崖上飞挂的瀑布。闪电不再那么近,那么刺眼。风也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昏暗,大雨依旧瓢泼一般。
我一动不动地蜷曲着身子躺在悬崖下的乱石丛中,湿漉漉的头发粘上了几片草叶;雨水浇注在脸上,流走成河;衣裤上糊了不少稀泥,鞋子掉了一只,丝袜也破了个大洞。我静静地躺着,只觉得头疼欲裂,而且伴随着眩晕和恶心。我想,我也许摔成脑震荡了,心中不由充满了悲壮的情绪。
我就这么躺着,一动都不想动。我想此时,我身边应该有个强壮的男人,一把抱了我,急冲冲送往医院,检查、治疗、静养才是。可我的男人却远在千里之外,别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我想哭,伤伤心心地哭;想就这么躺着,永不起来。
可我哪有哭的资格?又哪有永远躺着不起来的福气?我不仅不能哭,还必须得尽快爬起来!
我试着从四肢到躯干逐一动了动,自查了一下身体状况。这么高摔下来,摔伤哪个部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要是不进行自查便乱动,很可能造成二次伤害。不过,除了头疼头晕之外,我并没发现其他部位有问题,于是努力地扶着石头慢慢爬了起来。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不想也不能就这么躺着。
爬起来是个艰难的过程。我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而且伴随着眩晕和恶心。我想我一定被摔成脑震荡了。记得玉树小的时候摔过一跤,头碰了石头,导致颅压升高,就这症状。我想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医院检查、治疗。可我却不能!我必须得先找到玉竹和海燕,不然,两个老人非得急死不可!要知道他们因为没法向我和亮子,更没法向李远龙交代,心里一定比我们更着急。
我艰难地爬起来,因为头太晕,不敢轻易迈步,只好先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我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断崖,心里满是后怕。天神,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又是摔在乱石丛,我居然没报销,真不知是托了谁的福!
我呆呆地望着悬崖,目光停在一棵灌木上。只见一只玲珑的高跟皮鞋,挂在一截断枝上,正以一副嘲笑的姿态俯视着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有些哭笑不得,顺手抓起一块石块便朝那鞋子扔了去。可鞋子没扔着,石块却力尽回落,在崖上滚动,要回来砸我自己。我赶紧起身,飞快地跳了开去。由于一只脚光着,不敢落地,我跳动的姿势显得很滑稽,这引得我笑了起来。
是的,我笑了!尽管这笑让我的头好一阵疼,好一阵晕。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摔打,虽然吓了我一跳,让我自我感觉被摔成了脑震荡,但并没太让我觉得有多沮丧,反而坚定了我找到玉竹的信心。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不明白这信心来自何处。
休息了一阵,觉得头没先前那么疼,那么晕了,我便折了根灌木枝条将鞋子挑下来,穿上之后,寻路继续下行。后面的路好走多了,尽管我因为头晕走路有些晃,不稳,但还是不久便来到了李远龙家。
这是一座破旧的未建成的两层楼房。上面一层只是砌上了半人高的砖,高高低低的,像女墙。底楼一共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偏房是小青瓦屋顶。砖墙陈旧,瓦片残破,显得破败没有人气。屋前地坝没有硬化,坑坑凹凹的。疯长的杂草从边沿向房檐下蔓延,风雨之后,倒了一大片。几块碎石隐没在草丛中,算是从运输便道通向大门的路。大门紧闭着,被雨水淋得水湿,门上那不知哪年贴上去的年画,早已面目全非,不可辨认。窗户遮了一张篾席,破破烂烂的,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这就是李远龙的家,我此行的目的地。
堂姐早几年前便去世了,李远龙父母也已不在,这个家就李远龙和海燕父女俩。由于体弱多病,李远龙干不了重活,出勤率低,又没什么技术,只能打打杂,一年挣不了几个钱。虽然家里除了一个女儿并没别的什么负担,但还是穷得叮当响,好不容易把楼房建到眼前这个模样,却因为修高速路的缘故,邻居们都搬走了,他也打算搬迁到地势高的地方去,免得遭大水淹,因此这破房子就再也懒得修了。不过,再造一座房子对他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他还必须得在这破房子里住上几年才行。为了能实现搬迁,也为了能谋得生存,李远龙不得不狠心丢下女儿海燕,独自外出打工。幸好婆婆愿意领养海燕,否则,小海燕就只能自己管自己了。
婆婆领养海燕,本是出于善心。可眼下,她的善心却给我们家领来了祸事!我们正想法联系李远龙,真不知道他一旦得知海燕失踪的消息,将会是什么反应!
雨小了很多。
我全身水湿,脏污,拄一截断枝,踉踉跄跄地来到李家院外,就像个乞丐。站在地坝草丛里,我捋了捋贴在额前和两颊的头发,高声喊道:“李海燕,我是苏娟舅妈,你在家吗?快开门出来!玉竹,妈妈找你来了,你也给我出来!”
喊了几遍,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昏沉沉的天空下,只有四野不绝的霍霍水声。
我有些失望,却不甘心,趟开杂草,迟疑地朝大门走去。在我艰难步履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泥泞的脚印。回望这串艰难的脚印,我无端地想起了连接母体与婴儿的脐带,感受到生产时撕裂的疼痛。我想,儿女是母亲心头的肉,一旦剜去,母亲心中的血将为之滴得干干净净。我这样想,李远龙也一定会这样想。要不找到他女儿海燕,他不怪死婆婆,找我家扯皮才怪!
我来到偏房门前,用手推了推门,没推开,门从里面闩上了。我无望地呆了一会儿,又去堂屋大门看,却见那门一把大锁锁着。这我知道,农村人,为了节省买锁的钱,通常是闩一道门,锁一道门,不会有两道门便配两把锁。
我不甘心,四下看了看,发现了破席子遮着的窗户,连忙踉跄着过去,凑近破洞朝屋里看。破屋子一览无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一阵巨大的悲怆和绝望感催生一股莫名的大恸,陡然从我的心脏涌起,并迅速扩散至整个胸腔,全身全体,瘫痪了四肢,堵住了咽喉!
什么叫欲哭无泪?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