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要擦去玉树嘴角的残留物,他却本能地将头扭过一边,不肯让我擦。我叹了口气,哀哀地道:“玉树,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今天下午妈妈不该在大街上打你、骂你,害你受委屈!可是,妈妈再不是,你也不该拿喝农药来惩罚妈妈呀!”
玉树没有吱声,只是动了动喉结,眼角渗出一点泪水来。
“玉树,你知道吗?你妹妹失踪都四天了,你爷爷奶奶,还有妈妈,这心里呀,就跟被捅了几十刀似的,痛啊!可是你呢?又是捅伤刘军,又是喝农药寻死觅活,你说你到底想干啥呀?想逼死你妈,还是想逼死你爷爷奶奶啊?”
“妈,你别说了!我只想逼死我自己,难道不行吗?谁让你们抢救我的呀?”玉树终于说话了,可说的却是这种混账话!
“玉树,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啊?我们不抢救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我就是想死!难道想死都不成吗?”玉树显得很激动,声嘶力竭的,就像狼嚎一样。
我心里难过,真不知道我的两个孩子到底怎么了,一个无缘无故的失踪了,三四天音信全无;一个却口口声声想死。老天啊,我不过就是跟随老公外出打工而已,你干吗要如此绝情地惩罚我?
“玉树,妈不想跟你嚎,只想好好地跟你说话。死,得有死的理由吧?你能告诉妈你想死的理由吗?”我竭力使自己平静,避免跟着玉树的情绪走。文老师说得对,要跟孩子多沟通,多交流。
“我得不到妈老汉的关心,所以想死,行不行啊?”
“得不到妈老汉的关心?”我不由呆了。看玉树时,只见他胸脯急剧地起伏,情绪显得非常激动。我明白,他这是情绪话,但这也许就是他的真心话!
我再说不出话来,坐在床沿半天没吭一声。除了自责和难过,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说。儿子都十六岁了,我这当妈的,就算像今天这样怀着抵触情绪的交流,好像也没几次,我对他的关心,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现在想来,咱们农民工外出务工,挣的,不过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钱;耽误的,却是对亲子的关爱与教育啊!
谁耽误了对孩子的关爱与教育,谁就得接受上天的惩罚,这是铁的定律!
其实,咱们农民工耽误的又岂止是对孩子的关爱与教育,还有对父母的奉养!耽误了对父母的奉养,又岂有不遭受上天惩罚的道理?
想到父母,我忽然想起还在县城医院熬夜的公婆,他们可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要这样熬一夜,万一熬出个好歹来,我可怎么担得起责任!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替换他们!可替换他们不打紧,玉树这里怎么办?看他眼下这情形,似乎发泄够了,情绪平复了些,没先前那么激动了,可他万一又发作怎么办?
看来,我必须得在老人和孩子之间,做一次艰难的抉择!我多么希望我能有分身之术啊,那样我就可以一半儿给老人,一半儿给孩子。
可我毕竟没有分身之术,我必须得在老人和孩子之间有所取舍!一边是八十高龄战战兢兢怀着心事,犯着病的公婆,一边是寻死觅活,情绪剧烈波动的儿子,取谁?舍谁?谁能来教教我?
看着情绪渐渐平复的儿子,我想,没办法,谁叫你是我儿子呢?我只好委屈你了!
“玉树,妈知道,妈对你的关心不够。可是,妈还得要跟你说,妈今天晚上,还得继续冷落你!没办法,妈得赶紧回县城医院去替你爷爷奶奶,他们八十多岁了,你妹妹和海燕失踪后,他们又怀着满腹的心事,你奶奶更是急得都在医院晕倒了,我不能让他们再替你妈熬一整个晚上!对不起了儿子,妈得走了!你记着,不是妈不心疼你,而是妈没一点儿办法!好在医生都说了,你没什么大问题,明天一早,你自己出院就行了。医药费你不用担心,妈都跟医院结清了。”
我知道,我这一走,玉树肯定会伤心,甚至可能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公婆。他们可都八十多岁了,要万一,唉——
“你走!你走!你走——”玉树刚平复的情绪,被我再次点燃,那悲痛欲绝,声嘶力竭的嘶吼,听得我心都快碎了。
“玉树,你别这样,妈也是、也是没办法啊!”
“你走!我不要你陪!我死都不要你陪!”
“玉树,如果你希望爷爷奶奶好好的,就别怨你妈!如果你希望你爷爷奶奶被你妹妹和海燕失踪,被你捅伤刘军这种事给逼死,那么你就怨恨吧,你妈没什么可说的!对不起了儿子,妈走了!”
我不敢再说下去了,一扭头,便冲出了病房。
“妈——”一声长嚎从病房里传出来,玉树哭了。我的眼泪也疯了似的,淌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