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啦?你说话呀?”苏芬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差不多都快哭了。
“娟,发生什么事了?”婆婆发现了不对,疑惑地问道。
我正悲从中来,脑子一团乱,听得婆婆问,陡然一惊,赶紧振作起精神,立起身来,强笑着道:“没事,芬打来的,说玉树在家生闷气不肯睡觉呢!要我回去管一管。妈,爸,不好意思啊,你们恐怕住不成这里了。”
“怎么了?”婆婆担忧地问。
“我得回去一趟,你和爸得去医院帮我看着刘军。”我想哭,却不能不忍着。
“非得回去吗?”婆婆皱着眉问。
“不回去不行!”
“是不是玉树在家又弄出什么事来了?”婆婆怀疑地看着我问。
“没有。他就是不肯睡觉而已。这样吧,妈,你跟爸赶紧去医院,我把电话打完,啊!”我说着,扶公婆下了楼,让他们先走,自己却故意落下几步,对电话里道:“芬,还在吗?”
“在!”苏芬并没挂电话,想必我跟公婆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你告诉我,”我哽咽着道,“他喝了多少?现在情况怎样?”
“他喝了一瓶,满身都是农药味,看上去样子很难受。”苏芬哭了。
“那你赶紧找几人把他往镇卫生院送,别耽搁,我马上就回来。记住,一定要快!”
“好,我这就叫人去!”
我关了电话,擦干不知不觉间已经溢了满脸的泪水,追上公婆,说:“爸,妈,你们径直上楼去,我这就回去了,你们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电话,啊!”
“你就放心去吧,好好管管玉树,别让他再添乱。”婆婆宽慰我道。
我叫了辆出租车,匆匆赶回芙蓉镇,径直朝卫生院去。去到卫生院,一打听,才知道苏芬还没把玉树送到,我不由急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他们怎么还没到?不会……我不敢想下去,赶紧叫值班医生准备抢救,自己则跑到便道口去接。
四下里一片漆黑,只便道上远远的一点亮光,而且似乎有人声传来。我疑心那就是苏芬和乡亲们送玉树来了,顾不得脚下泥泞溜滑,冒冒失失地就朝亮光跑去。可才刚跑出不到两三丈,便“啪”的一声,脚下一轻,踩进了水坑,人也跟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赶紧稳住身子,不敢再冒失乱跑。可我心中着急,迫切地想知道玉树到底怎样了,而苏芬和乡亲们又没人有手机,即使有,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号码,没法电话问。不甘心站着枯等,又不敢快跑,我只好放慢脚步,一步步小心往前挪。
天太黑,路太滑,半天走不了两三步。难怪自己能赶在苏芬和乡亲们的前头。
这条破路,真是害死人啊!
我急得想哭,却又无可奈何。幸好前面那点亮光移动的速度明显比我快,而且声音开始清晰起来,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
我停了下来,心跳得厉害。我原本很想早些知道玉树到底怎样了,可这时却突然害怕起来,怕敢知道结果了。
我站着不动,眼望着前面晃动的亮光,看清了亮光里晃动的几个人影,听清楚了他们的话。他们在提醒:“小心,前面有水坑!”他们在骂:“妈的,这什么****马路啊!”他们在鼓励:“玉树,坚持住,马上就到卫生院了!”……
我突然不再害怕,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再次快跑起来,边跑边喊:“芬,是你们吗?我回来了!”
我很快便和乡亲们会合了。
一行共有四个乡亲:苏芬、董婶、二娘和三婶。除了苏芬,另三人都是留守在家带孙子的老太婆。可怜今天的月牙村,连找个像样的男劳力都不成。有点什么急事,竟全靠这一帮老太婆唱主角了。
四人用凉椅扎了副担架,一人手持一脚,抬了玉树颤颤巍巍地在泥泞的便道上走,既费劲又走不太稳。我接住四人,抢到担架前,早闻到一股浓烈的农药味。看玉树时,电筒光里,只见他脸无血色,嘴鼻也因抽搐扭曲得十分难看。嘴里不停地冒着白沫,鼻子里似乎也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我以为儿子没救了,心里那个疼啊,跟针刺刀扎似的,禁不住流着泪哽咽道:“玉树,你怎么这么傻啊?啊?那是农药啊,你怎么把它给喝下去了啊?”
“姐,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咱们还是赶紧把玉树送到医院去吧!”苏芬见我难过哭泣,怕我乱了方寸,提醒道。
“对!对对!先送到医院去!”我可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哪敢自乱阵脚,赶紧擦干眼泪说。我见四个人抬着担架,因为路滑,步调很难一致,行走不快,便一把抓起玉树,对苏芬道:“芬,帮我一把,把他扶到我背上,我背着他走,这样快一些!”
“姐,你行吗?”苏芬问。
“行,没事!”我说着,在苏芬的帮助下,背了玉树便走,“芬,好好照电筒,脚下滑!”
有了电筒,左右又有人帮忙扶持着,我走起来快多了,也平稳多了。我边走边问苏芬:“芬,你答应我吃完饭就过去看玉树的,怎么这么晚才发现问题?”
“姐,我真该死!吃完饭,我忙着伺候玉山和玉海睡觉,没想就把你交代的事给忘了。要不是临睡的时候忽然想起你的嘱托,这后果可真不敢设想!都怪我,要早发现,也许情况就不会这样——”
“好了!你别说了!你这个马大哈呀,我真是服了你了!”
“娟,你也别太球着急,我看了一下,玉树可能喝下去的药不是太多,大半都给他倒身上了,身上一股子药味呢,不会有事的,来得及!”董婶劝道。
“他是哪里找来的农药啊?”我问。
“你妈和老汉不种得有庄稼吗?家里准备点农药有啥稀奇的?”董婶嗔道。
“唉!八十多岁的人了,还种那几分薄田,他们这是想干啥呀?”
“娟,这怪不得你妈和老汉,农村人嘛,哪能让地荒起呢?”二娘道。
“我看那么多地都是荒起的,人家不照样有饭吃?我看他们两个就是典型的要地不要命!这下好了,买农药回家,虫没杀死,倒把人给——”
我满腹的怨气,来自太多的不顺。可话说出口来,却又后悔了:我这是怎么啦?我可是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公婆的长短的啊,今天怎么冲口就冒出来了呢?
乡亲们许是都知道我心里难受,没人在乎我说了什么话,只是劝道:“娟,你别急,这不到蓥城大道了吗?快了,玉树不会有事的!”
不错,这说话间,我已经背着玉树走到了泥泞溜滑的便道尽头,上了蓥城大道。但此时我也已经累到几乎快脱力了。
苏芬见状,劝我放下玉树,说:“姐,我替你一肩吧,你先歇歇。”
我本不想答应,却又怕自己体力不济耽搁大事,只好点头同意了。苏芬背着玉树,在我和乡亲们的簇拥下,一溜小跑来到了镇卫生院。
玉树被送进了急救室。由于我先到卫生院打了招呼,因此抢救准备很充分,抢救也显得很顺利。
诚如董婶所言,玉树喝下去的农药量不大,尽管时间上耽搁得有点长,却总算没什么大碍。洗胃之后的玉树显得很虚弱,需要在医院住一晚。我不敢再麻烦苏芬和董婶几个。她们几个人,谁的家里都好几个孙男孙女等她们回去照顾,天知道她们不在,那些鬼头子儿会在家里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送走苏芬四人,我回头来看玉树。
玉树躺在病床上,一脸的病容。他醒着,却微闭了眼睛,不愿意看我。不知是还在生我的气,还是不愿意看见我这张悲哀绝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