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天色已晚,路又难行,回家的话会耽搁许多时间,便打电话委托苏芬去家里照看玉树。苏芬是我的堂妹,老公叫柱子,是亮子远房兄弟。苏芬虽然比我小了七八岁,却跟我很投缘。她嫁给柱子,也是我做的媒。柱子在我带班的工地上打工,是个憨厚本分、勤劳俭朴、不沾烟酒、不事赌博的老实男人。我觉得性格颇有些粗而野的苏芬嫁给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两人性格互补性强,有夫妻相。柱子也像我想象的那样,把在外面挣的钱差不多一分一厘都带回来交给苏芬安排一家人的生活。苏芬拖着两个娃娃,大的叫玉山,是个闺女,四岁;小的叫玉海,是个带把儿的,才一岁多点,刚学会走路。由于公婆和娘家父母都死得早,没人帮忙带小孩,苏芬不能跟着柱子去工地,只能留守在家,年纪轻轻就和柱子过上了牛郎织女般的分居生活。苏芬这个年龄段的人,和老一辈人甚至和我们这辈人都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没受过什么苦,没出过什么力,几乎没做过庄稼活,懒散惯了,即使留守在家,田土也荒着,既不种粮食,也不种蔬菜,还不肯喂猪养鸡鸭,吃、用一切都得靠上街去买。柱子一个人挣那点钱,实在有些不够开销。苏芬每天的功课是接送玉山上下学,除此之外,便是夹着玉海四处逛,成天可说是无聊透顶。无聊至极,蹲收费站秦老二家麻将馆打麻将,就成了她唯一能做的消磨时光的事。因为是打麻将的铁脑壳,随叫随到,被人戏称为“苏麻仙”。
苏芬是个马大哈,我一再叮嘱她要记得去,得到她的保证后,这才招手叫住一辆摩的,赶往县城医院去。
摩托在蓥城大道飞奔。这是一条高等级公路,连接着火车站和高速路,路面宽阔平坦。已经入夜,公路两边,灯箱广告依稀可辨。夜色阑珊处,机动车道上车辆稀少,人行道上却晃动着三三两两散步的行人。摩托平稳而又飞快地行驶着,仿佛要驶向黑暗,又仿佛要驶向光明。
坐在车上,我隐隐地觉得,自己这次回家,回了,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女儿不找到,海燕找不到,儿子不教育好,别说回工地没心思,就是吃饭睡觉,也没一点心思啊!
我赶到病房时,公婆正坐在刘军病床前,一边一个,相对着打瞌睡。见此情景,我心酸得热泪直涌。
婆婆十分警醒,尽管我进屋的声音很小,却依然吵醒了她。她赶紧弄醒公公,对我说:“娟,你咋这时候才来?找到玉竹和海燕了吗?”
我听婆婆问起玉竹和海燕,不由得心中难过,摇了摇头,鼻子一酸,两串泪珠子便滚落了下来。
“娟,别伤心,没找着没啥,咱们明天接着找,啊!”婆婆安慰道。我看得出来,其实婆婆比我更伤心。
“既然没找着,那你急着来医院干啥?住家里接着找啊!”公公像是急了。
“爸,我答应过刘军爷爷,要亲自照顾刘军的,我能不赶回来吗?”我无奈地道。
“这里不还有我和你妈嘛!”
“爸,你跟妈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妈上午还犯病来着,我能放心让你们熬夜看护病人吗?”
“唉!”公公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娟,玉树呢?领回家了吗?”婆婆拉我去床边坐了,忧虑地问。
“领回家了。罚了点钱。”我说。
“领回家就好!罚点钱是小事!”婆婆总算高兴了点,但很快就又忧心忡忡起来,说,“娟,玉树这两天得有个人看着才行,可不能让他再惹事,知道吗?”
“妈,你放心吧,我叫苏芬帮忙看着呢,不会有事的!”我安慰道。
“你叫芬帮忙看着?”婆婆一下子急了,“你怎么找她啊?她那人,丢三落四的,自己还需要人提醒呢,拜托她,不坏事才怪!”
“事急,我也是没办法,唉!”我叹气道。
“算了,今晚就这样吧。明天我跟你爸一早就回去。医生不是说我需要静养吗?我在家看住玉树,你爸继续去找玉竹和海燕。”婆婆无奈地道。
“也只好这样了。”我没有多想,便同意了,又指着刘军问,“刘军醒过了吗?”
“醒过了。身子太虚,醒了两次,又睡过去了。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婆婆说。
“你呢?好点了吗?你怎么起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才发现,婆婆睡的那张病床上,已经躺上了别的病人,护理和病人同挤一床,已经鼾声大作。
“上午我只是借医院的床躺着输了一下盐水,又没办住院手续,现在有新病人到了,我当然该起来了!”
婆婆有些不以为然,我却呆了,突然想起今晚两个老人还没住的地儿,忙道:“妈,这不晚上没睡的地方了吗?这么坐着打瞌睡可不是办法。走,我带你们去住旅馆。”
公公道:“你和你妈住去,我在这里看着。”
我苦笑道:“爸,你觉得我是这样的后人吗?”
婆婆也说:“老头子,娟是孝顺人,怎么可能让你在这里熬夜?咱们就别让她为难了,走吧!”
“唉!”公公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趁着刘军睡熟,我带着两个老人出医院去找旅馆。
县人民医院坐落于滨河路步行街,这里没有车辆进出,有的只是漫步街头的行人。人们懒懒散散地走着,显得那么休闲。可我的心里却紧巴巴的,虽是慢步在走,却没一点闲情。我在想玉竹跟海燕,她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曾吃饭睡觉?我也想要是两个丫头再也找不到了,我该怎么办?两个老人又会出什么样的状况……
街边的垂杨下,摆着一溜数十家小吃摊。一辆辆小推车上满装着特色小吃,一张张可收放的小桌凳架在街道边,煤气灶呼呼地燃,锅里哧哧地响,香气在整条街上弥漫,勾引得人食欲大震。我忽然感觉饿得难受,才记起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没吃上午饭。
尽管饿得肚子疼,我还是没心思吃饭。婆婆似乎看出来了,问:“娟,还没吃晚饭吧?”
我摇了摇头,说:“不想吃!”
“这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午饭都没吃,怎么能再不吃晚饭呢?”婆婆急了。
“妈,咱们还是先住店吧,吃饭的事等会儿再说。”我苦笑道。
“娟,你可别把身体给拖垮了啊,这么多事等着你去办啊!”婆婆担心地道。
“妈,放心吧,拖不垮我的。等你们住下,我就来这里吃点东西。”我安慰道。
“你可一定要记得吃点东西,啊!”婆婆叮嘱道。
带着两个老人去旅馆开了房间,帮忙抖开被子,铺了床,我对两个老人道:“爸,妈,你们早些睡吧,明天我来叫你们!”
婆婆见我忙忙碌碌的,有些过意不去,说:“娟,你别管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吧。早些回医院去,万一刘军醒来,没人照看。”
我见已经把两位老人安顿下了,又四下看看,见窗户闭着,窗帘开着,忙过去将窗户打开,将窗帘拉上。还没等窗帘合拢,我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娟,别去忙,赶紧接电话,怕是亮子打来的呢!”婆婆提醒道。
我摸出手机,见是家里的电话,心中忽然一震,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朝我袭来,赶紧按键接听,却听苏芬在电话里惶恐地叫道:“姐,大事不好了!玉树喝农药了!你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