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对我们的调查有怀疑,可以问你儿子。”陈所长见我不识好歹,冷笑道。
我听陈所长话音不对,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生疑,惹人家所长不高兴了,赶紧赔礼道:“对不起啊陈所长,我没怪你们派出所的意思,而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呵呵,没事。你的怀疑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回头我们再细查一下,查明白了再告诉你,好不好?”陈所长强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怕再说些什么不得体的话又让所长不高兴,赶紧告辞,出了派出所大门。
玉树正低头站在门外。
只有十六岁的玉树,却比我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只是偏瘦,身子显得单薄。穿戴有些不伦不类,长得一副让人见了就想动手扁他的桀骜不逊、浑身长刺的样子。
一见玉树,我便无端地想起躺在病床上无辜的刘军,想起刘军那些亲戚老表叫嚣的嘴脸,也想起婆婆飚高的血压,以及我找玉竹时摔的那一筋斗,犹自觉得头疼难受。我忍不住怨气上冲,且不问他捅人的动机,却拉着他不由分说便往外走。
我走得快,玉树跟不上,被拽得踉踉跄跄的,不由嚷道:“妈,你干吗呀?想拽死我呀!”
“老子岂止想拽死你,老子更想一脚踢死你!你个****的混球,不拽你,你出得了派出所吗?”我恶声恶气地骂着,依旧快步前行。
“不是已经出来了嘛!你干吗呀?”玉树挣扎着道。
“我干吗?老子还想知道你想干吗哪!你****的说,为什么拿刀捅人家刘军?”我见已离开派出所,来到了街道上,便放开了玉树,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问。
“开玩笑开过头了!”玉树没好气地道。
“放你妈的狗屁!你以为你****的哄得了派出所,就能哄得过你老娘?说,老子要听真话!”我手指着玉树的额头,骂得唾沫直飞。
“爱信不信,又没人强迫你信!”玉树顶撞道。
“好!赵玉树,你龟儿子有种!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我气得浑身直抖,一边骂,一边四处找趁手的东西,见街坊门前放着一把扫帚,跑过去便抓在手,气冲冲要教训那混小子。
玉树见我要动手打他,竟将脖子一拧,倔强地拗着头,说:“妈,我劝你别在街上打人,不然,我认得你是我妈,我的拳头可不认得!”
死小子连这么不孝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不由得火上浇油,气得头发晕,大骂道:“赵玉树,老子生你养你,就落得你****的这么一句啊?你说打不得是吧?那老子还真想看看,打了你****的,老子能犯什么法,你又敢把老子怎么样!”
我已经气疯了,骂着,扬起扫帚,便朝那混小子头上拍去。混小子倒挺机灵,赶紧一闪躲过,跑出几步,回头道:“妈,你再打,我可还手了哈!”这混球跑就跑呗,还回头说这种话,把老娘的肺都快气炸了。
我为人要强,哪容得儿子跟自己叫板?一拍不成,早已抢前几步,又一次拍了过去。
这次那混小子不躲了,却伸手将扫帚一把抓住,而且无论我怎样夺,他都死不松手!
“赵玉树,你****的想造反啊?快松手!”我在大街上遭儿子如此顶撞,顿觉颜面无存,恨不能一口吃了那混账东西。
“妈,我连刘军都捅了,我还怕造你反吗?这都是给你逼的!”混小子真混,像要气死我才甘心似的。
混小子死抓着扫帚不放,我想夺又夺不下来,更怕一松手扫帚落到他手里,他反过来打我,那我可就丢人丢大了!
我想,儿子跟老娘进行武力对抗,这大概才是上天对我最厉害的惩罚吧!说实话,有那么一瞬,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芙蓉镇不大,街道就那么一两条,随便哪个角落发生点什么事,不到三两分钟便全街的人都知道了。我们母子在大街上吵闹,早吸引得街坊们出门来看。玉树捅伤刘军被派出所抓进去,街坊们应该早见过了,都认得。我又是月牙村出了名的铁娘子,能干人,加之为人处世还算慷慨豪爽,月牙村离街道又不远,街坊们更认得。大家见我跟儿子对峙,赶紧来劝,有掰开玉树的手将他拉开的,有夺过我手里的扫帚拿进屋去的,也有拉住我不让我冲过去再打儿子的。街上人本来多,七嘴八舌地劝,再把我跟玉树两边一分,围成两个圈子,自然就将我们给隔开了。这边劝我消气,那边叫玉树赶紧回家。一时间,人头攒动,街上乱成一团。
玉树被街坊们劝回家去了。我心里气闷,犹自咆哮着要回家收拾他,恰巧玉竹的班主任文老师经过,见是我,便挤进圈子来,拉了我去她家。
文老师今年五十四岁,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当年读书时没少受她的关照,教诲,因此非常尊敬和感激她。玉竹也成了她的学生后,她对玉竹也格外的关照,我对她的尊敬和感激就更深了一层。
文老师把我带到她家,先是批评我不该在大街集市上打孩子,说孩子是应该教育,但不能靠打骂,更不能因为要教育,就在大街集市上伤孩子的自尊。她说:“孩子再有不是,你都不该在大街上动手。这人呢,不论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有个面子思想,谁受得了在大街上挨打受教训啊?你得学会给孩子面子。”
我觉得文老师说得有道理,刚才弄得自己下不来台,可不就是自己教育无方吗?文老师见我接受了她的意见,又说道:“苏娟,这对孩子呢,要多关心,少打骂;多沟通,少对立。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是最愚蠢的教育方式。像玉树玉竹这种留守孩子,从小被爷爷奶奶溺爱,都被宠坏了,又极度缺乏父母的关心爱护,心理极为脆弱,甚至说他们有心理疾病都不为过!他们从来没受过挫折,承受能力差,稍一不如意,就寻死觅活的,喜欢走极端。在教育他们的时候,如果不注意方法,不注意态度,极可能惹他们暴力反抗。”
我深有感触地说:“老师,你说得太好了!我以后一定注意态度和方式。”
文老师见我答应得快,就又问我为什么打玉树。我说想问问他为啥捅人家刘军,还说他敢把刀子捅进人家心脏,这心性肯定出了问题。我就想弄个明白,然后看有没有办法治他。文老师很赞同我的想法,说:“问清楚他捅伤同学的动机是对的,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找到教育的切入点。那他怎么说?”
“他说是因为玩笑开过了头。”我苦笑道。
“真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文老师道。
“不可能是这样!”我摇头道,“老师,你想想,开玩笑能动刀子吗?何况刀子还插进了心脏!”
“嗯,你说得有道理!”文老师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似的说:“我曾听玉树班主任柳老师说,你家玉树曾经扬言说,总有一天要杀一个人,来逼你们夫妻两个回家,不晓得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文老师这话一出,我的心像给针扎了似的,一阵隐隐作痛。我不相信这话会是真的,但又坚信这话就是真的!这些年,我和亮子一直在外,一年只有春节才能回一趟家,对两个孩子的关心爱护和教育管理实在是太不够了。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很少关心他,他的性格脾气才变得很不好,成天不是打架了,就是抢同学钱财了;不是偷跑到县城网吧上网鬼混去了,就是钻进人家屋里拿人东西了,简直闹得班主任柳老师没半天清净日子过,闹得爷爷奶奶成天提心吊胆的。想想刚才在街上的情景,玉树那桀骜不驯,冷漠无情的眼神,仿佛犹自死死地盯着我,盯得我心胆俱寒。
“唉!”文老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也不容易。农民嘛,尤其是咱们这个穷地方的农民,田少土不多,要不出去挣两个,光靠土里刨食,连家口都养活不了!不过,为了孩子,老师还是建议你留在家里,不要再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早前我不是没有考虑留守在家奉养老人和管教孩子这个问题。可是一来山西那边的工地主要是我打理的,乡亲们服我,我要不去,亮子未必能服众。二来我也不放心亮子一个人在外。我见得太多了,这世道,男人不能有钱,一旦有了钱,就都喜欢抛妻弃子找小老婆。别看亮子现在老实,可一旦掌握了工地,鬼知道他会不会嫌弃我这个黄脸婆?有此两层顾虑,年年开春外出时,我都想留下,却都未能留下。你道我想出去吗?放任两个孩子一天天变坏,看着娘家父亲咳得死去活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心疼?我是没办法啊!
谁都知道农民苦,可谁又知道农村女人的苦啊?
我和文老师又聊了会儿玉竹和海燕失踪的事,没什么收获。见时间不早了,想起自己还一屁股的事,我赶紧告辞,先去见柳老师。
见到柳老师时,他正生气。我央求他让玉树回学校上课,他却死活不肯,说除非他不再教这个班,否则,赵玉树便休想再回教室。任我怎么低三下四央求,都无济于事。
我实在没法,只好离开学校。此时天色已晚,我既担心医院里刘军和公婆,又不放心玉树一个人在家,心里还装着玉竹和海燕,别提心有多酸,有多难了。我真希望能有分身之术,把自己分成三瓣:一瓣去医院,一瓣去寻找玉竹和海燕,一瓣去安顿玉树那个混球。
我想,我还是先安顿了玉树,然后赶回医院去替换公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