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尾端的字给签上,甚至连看也未曾看那契约一眼。
契约重新回到手中。引之双眼微动,状似漫不经心,语气却有丝丝温寒之感:“虚无之境又号称地狱之渊,凡是进去的就从来没有人出来过,我倒是好奇,你为何想要进去?”
男人背转了身形,整个身体隐藏在了阴影之下,平静道:“这应该不在契约范围之内吧?”
引之双眼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对这男人越发的好奇了。他话锋一转,开口道:“若渊!”
刹那,殿中,凭空出现一团黑影,未见其人,只有其形。
“你送他进入虚无之境!”
引之将话说完,若渊点头,速度快如疾风,提住男人肩膀,两人便消失在大殿之中。
引之低垂下头,望着手中那张白色契约,视线落在了下方未端那清秀俊逸的字迹上。
李桢——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轻拍掌,大殿之中凭空出现一团黑影,将那白色契约拿了下去。
……
之前长歌受伤昏迷,所以未曾注意,如今踏出檀老所住的小木房,这才发现这虚无之境仍保留着天地混沌时的模样。
山川河海在上,云层在下,紊乱无序。那小木屋外面被大片迷雾笼罩着,朦胧胧的周遭近五米开外的地方几乎看不清。
她双手拄着拐杖,没走出多远,身体就有些挨不住了。一些较深的伤口已渗出了丝丝鲜红的血迹。
她蹙了蹙眉,心中虽急,却也知此刻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如今,她是凡人之躯,这般走下去,怕还未找到花无忧的骸骨,便已被妖魔给掳去。当即,反转了身形,往檀老那个小木屋而去。
长歌虽被封住了法力已是凡人之躯,但,听力仍旧灵敏。
所以,当她听到不远处哗哗水流声下两名小妖传出来的对话时,顿住了脚步,下意识的,便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而去。
她隐约听到了三个字——花无忧。
那是一条魂河。
魂河之下,有无数的沸腾和黑气恶臭冒出,黑气中掺杂着无数冤魂恶鬼的狰狞面目,他们愤恨地伸出手,恨不得将岸上的人活生生地拖拽下去。
魂河的旁边,长着一棵参天大树。枝叶茂盛,宛如盛开在云雾中的碧扇,在混沌无光的条件下,依旧散发着极强的生命力。
菩提树!
长歌双眼骤然灼亮,刚待靠近,这才发现两名虎身人头的妖怪正在菩提树下挖东西,那滚圆的双眼时不时地警惕着四周,生怕有人在这时刻突然闯入。
长歌微皱了眉,不太明白这两只妖在这菩提树下挖什么,却还是往旁边的巨石后躲藏了起来。
“动作快点,动作快点,待会儿被发现了,我们俩个可是会吃不了兜子走!”左旁的虎妖朝右旁正在挖掘的虎妖督促道。
右旁的虎妖不悦地嘟囔:“催、催、催、你就知道催,我这不是快着的嘛!”
左旁的虎妖见他动作实在过慢,索性,也在不放哨了。蹲下身体,立即陪他挖掘起来。
他们所用力道很大,但落下的瞬间又极轻,像是生怕破坏掉了里面的东西一般。不消片刻,两人已挖出了埋放在菩提树下之物。
那是一根装在小型水晶盒内的骸骨。
左旁的虎妖双眼骤然一喜:“找了这么多年,可总算被我们两人给找到的!”
右旁的虎妖忍不住朝那水晶盒内的骸骨凑近了几分,眼中绽放出贪婪的光芒,啧啧地道:“听说,吃了这上神花无忧的骸骨,不仅能法力大增,还能逃得这个鬼地方,不知是真是假!”
左旁的虎妖转头望了他一眼:“要不咱们趁热打铁,试试看?”
右旁的虎妖转首,两人四目相望,立即心神意会。共同打开那水晶盒,刚欲拿出那根小小的骸骨。忽地,旁边似有狂风袭扫,有人影猛地扑了过来,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所拿的水晶盒骤然一空,抬眼,已落在了一袭淡烟金长裳的女子手中。
因扑的动作过大过急,长歌手中拐杖不甚掉地,身体没了支撑,她双脚一软,整个人噗通倒地。胸膛气血上涌,唇角已湛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她强硬紧咬着牙根,双手紧紧将那骸骨护在胸中,眼眶泪水渐渐凝聚,是一片欣喜之色。
她找到了……花无忧的骸骨她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
“该死,将那骸骨还回来!”左旁的虎妖立即炸毛,凶神恶煞地走上前,一脚直直踩下长歌后背,只听到“咔嚓”地一声,肋骨断裂。
剧痛锥心。长歌呼吸猛地一滞,面色顷刻煞白无色,喉咙一哽,已喷出大口鲜血。
她用手肘撑扶在地,想站起身,然而,她那伤得弱不禁风的身子早已是强攻之末,还未离开地面,又噗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长歌还未缓过神,右旁的虎妖猛地来夺她手中骸骨。她脸色巨变,紧紧将那骸骨藏于胸口。任由那两只虎妖对她又打又踹、又踢又骂;任由那已经结於的伤口又重新撕裂开;任由那尖锐的骸骨刺入她鲜嫩的皮肤渗出大片鲜血,她仍死抓着不松手。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花无忧的骸骨绝对不可以落入到他人手中,绝对不可以!
只要她用心头血喂养菩提树下的骸骨,那么,花无忧便有可能会复活了!
对!复活!
腥红的血气在唇齿间荡漾开来,长歌不顾背后对她拳打脚踢的两妖,艰难地朝菩提树下爬去,意识昏昏沉沉之中,她小腹骤然一痛,然后,整个人猛地悬空,“嘭”地一声,撞在菩提树上,滚落了好几分圈。
她还未从疼痛中反应,小腹又是一痛,她身子凌空而起,在半空中停顿了一小会,然后,重重摔倒在坚硬的地面,那藏放在怀中骸骨又紧刺进了一分,那袭淡金衫的衣裳顷刻鲜血淋淋,浑身已无一片完好地方。
她喉咙中拼命压制住的血气骤然上涌,从唇边渗透出来。
那两只虎妖见长歌伤得这么严重居然还不死,心中怒气横枳,打算在给她最为致命的一击。突地,云雾之中,有一名仙姿卓卓的老人骑着猛兽飞扑而来,两人脸色惊变,像撞见了鬼般,往身后丛林一跳,立即没影没踪。
长歌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注意到周遭有任何变动。她艰难地爬至菩提树下,每前进一分,身后地面上的血痕就加深了一分。不稍片刻,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没有丝毫犹豫,她硬生生地撕开早已血流成柱的胸口,那滚烫地鲜血一滴滴地掉落在骸骨上。
那白色的骸骨在染上鲜血的那一刻开始发黑,渐渐地,有溶化之势。
长歌忙不迭地用袖口擦拭了上面的血迹!眼眶中的泪水却大滴大滴地掉落,仿佛永无止住般,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没用……根本没用。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从希望中掉入无边的黑暗更令人绝望?
“主子!”檀老见她身上的血迹,担忧地走上前。
长歌闻声,目光呆滞地抬起头,望着他,泪水无声息地流落:“为什么没用,你不是说花无忧的骸骨要以其心头血喂养吗?为何没用?”
檀老望着长歌紧护在怀中的骸骨,轻叹了一声,见已瞒不过,只得如实相告:“虽复活恩公需要心头血灌养,但,需要与恩公血脉相通之人才行。数万年前恩公孑然一身,也无任何旁系亲戚,心头血已找不到。未免主子失去生的希望,所以在那****才没有告之你实情!”
长歌缓缓合上眼。曾经,她以为东华为了另一个女人执意挖她心之时,再也不会有比那更痛之事,想不到,这个更痛。
她颤抖着声音,艰难地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这么说,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有复活他希望的可能?”
的确!
若是任何人的心头血都能使恩公复活,那么这些年他也不用想尽这么多的办法,只为让他重生!
檀老不忍告诉她这个实情,又见她伤势过重,话锋一转,道:“主子,您伤势过重,我先带你回去疗伤吧!”
“不必!”长歌漠声拒绝了他的请求,将身子靠在菩提树下,紧紧抱着怀中的骸骨,声音恍惚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走吧!”
走,长歌如此严重的伤势,檀老自是不放心。
他思忖了一刻,犹自转身离她一段距离之后,才停在原地坐下,静静守在她身边不远处。
檀老时刻注视着长歌动向,倘若她稍有不对劲,立即上前为她医治。然而,他屁股还未坐热,突地,地面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檀老面色微变,居然又有生人闯了进来。
他衣袖轻拂,半空中光芒一涨,水镜之中一袭黑袍的男人走在虚无之境沙漠上,手中拿着纯钧剑正与一群豺狼妖大力撕杀,那些豺狼妖显然惧怕他手中的纯钧剑,动作畏手畏脚,颇有些顾忌,似乎准备着随时夹尾而逃。
他大感讶异,毕竟这纯钧剑乃是花无忧之物,一生只认定一个主人,如今,纯钧剑居然选择跟随于他,必然有原因。或许,此人能救花无忧也不一定。
檀老转首,望向长歌,犹豫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暂时不要告诉她,免得最后再次失望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