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国都来的人吧?”
“肯定是的,看那脸,一道褶子都没有,还白得跟鸡蛋一样,不是照莱人。”
炼气后,六感会渐渐清明,街边的一些议论传进了颜晓棠耳朵里,她是无所谓的,小恶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轻易不会动容,不过月出就不一样了,浑身不自在,就不停地往店里钻,其实店里店外都是一样的,总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支脖子望着。
颜晓棠对店铺没兴趣,这么走了一段后就不耐烦了。
“三师兄,你慢慢逛,我去商家船坞。”
“哎你别走!”月出一把拉住她,明明很兴奋紧张,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一挥手道:“多有意思,你看看想买什么?我带着银子,随便买。”
颜晓棠面无表情把这家店看了看,卖虾皮粉的,到处都是虾皮粉,这东西又廉价又难吃,只有吃不上肉的人家用这玩意顶替肉解馋。
她道:“那……随便买点虾皮粉?”
月出这才发现不对,嘀咕道:“哎不是卖珊瑚珠的吗?”
颜晓棠很老成地摇摇头叹气,掰开他的手出店,月出忙追出来,这时街上的人流都在往两边躲,有人高声吆喝:“滚!滚!谁敢挡我家少爷的道?找死!”
然后四个壮汉抬着两根木杆挑的一把宽大座椅出现了,那椅子上还架了个伞盖遮阳挡雨,伞边还学着达官贵人家的马车,缀了一圈流苏,随着壮汉们的步伐一抖一抖的。
颜晓棠瞪眼一看,啧!还真是她那没出息的徒弟商桔栋。
当下神识一动,一把凡人看不到的轻薄小剑从木杆上一掠而过,就听“呯咚”一声,商桔栋溜圆地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一滚滚了两圈半,前头的壮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拦住他,他从壮汉们之间滚了过去,月出走前两步,一抬脚,把商桔栋蹬住了。
商桔栋不知是学精乖了,还是刚刚睡觉没睡醒,一声不吭,等身子停下来才昂起脖子朝上一看,顿时眉飞色舞:“哎哟师伯!”
月出低头问他:“大半年没见到你了,怎么还弄这种东西?学不乖是吧?”
商桔栋睡在地上,抱着头脸道:“师伯,我没干坏事,我只是……懒得走。”
颜晓棠从一边打量了自家徒弟的腰围一眼,嗯,果有成效的样子,笑道:“起来吧。”
一听她的声音,商桔栋眼睛都亮了,这少爷的心眼也是透着光的,别看当初挨了三顿打,心里可是清楚得很,他这小师父心狠手辣只对外人,那两位师伯轻描淡写的,都是能一个不小心,就弄死人的狠人,见着哪一位师伯都不是好事,不过小师父在的话另当别论。
“师父!师父哇!”商桔栋身子一滚,变躺为趴,看清颜晓棠的位置一把就要去抱腿。
颜晓棠一蹦,躲开了,喝止道:“给我起来,再嚎揍你了!”
“哦,是,好的师父。”商桔栋忙整整衣服站起来。
这时候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少,颜晓棠便道:“去你家说,我还饿着呢。”
商桔栋正缩头缩脑看月出,唯恐月出继续跟他算账,一听高兴了:“我叫他们先回去准备饭菜。”一扭头对壮汉吼:“你们快回去告诉我爹,我师父师伯没吃饭,叫他准备好的,我们一会就到!”
他这一咋呼,半条街的人都知道商家少爷的师父师伯来了,一些人莫名其妙,纳闷商桔栋这少爷居然还需要给人做学徒了?还有一些撒开腿的,就跑去报给自家的老板了。
这件事可了不得,落潮民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因为商桔栋这几个师父师伯,那可不是凡人,是仙人!
随着跑开的人把消息传出去,整个沙洲都炸了。
落潮民开的店铺关门的关门,赶客人赶客人。嫖妓的、赌钱的、算账的、打架的各色船坞主都纷纷从各个地方钻出来,匆匆忙忙地收拾干净往商家跑,弄得不知情的人个个傻眼,上月谁谁家嫁女儿,新娘子看新郎太丑,当街撒泼骂人的时候都没有今天这么热闹呢!
颜晓棠也未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舒舒服服吃顿饭嘛,居然吃炸了锅。
……
太微仙宗里有一本《残典》,记录的全是一些偏门到无用的法诀、炼器术,或是符篆法阵,看过的人很少。这《残典》里记载着一种先天之气,命名为“鼎焰”,是一位不知名的仙宗长辈留下的,在“鼎焰”这篇里,他用了一种独特的方法,以秽气为材料入鼎炼丹,阴火淬炼历经三年,得到一粒灰色的珠子,就是“鼎焰”。
一颗珠子,怎么会取这么个名字?
其中有两个缘故,太微仙宗内门心法为“腹鼎经”,取炼气小成,丹田内黄芽初发,头顶白烟袅袅时“腹生黄芽,鼎飞白雪”之意,身体就是修者的鼎器,以身为鼎炼气化液,凝液成丹,丹破婴生,全都是在身体的鼎器里完成的,炼的是先天真元,但却不能真的像炼丹一样,用火或者水去炼。
不管是多难得的火种,又或者多精贵的水灵,直接用到先天真元上,只会消耗先天真元,真元之气对修者而言何其重要,谁又敢拿自己一天天、一年年辛辛苦苦炼出的真元去试?
这前辈却想到以气炼气,居然盯上了能生成磷火的阴气、死气,后来更是发现秽气最好,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和功夫,真把秽气炼成了一种火种,就是鼎焰。
这种火种能直接引入体内,经鼎焰炼化的灵气,跟用身体炼化的灵气一般无二,就是真元!
这等发现,可谓石破天惊,但终究成了无法实现的纸上谈兵,无数秽气才能炼出一粒鼎焰,能供得一个太微仙宗弟子一时之用,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秽气可供炼制鼎焰?
连召南看到《残典》里的这一篇时,都笑了一场,修炼如逆水行舟,取巧之道终不可行。
而且编撰《残典》的前辈还在“鼎焰”篇后附注道:“究其根源,由死而生,或存隐患,不可考。”
通俗的说就是这鼎焰看起来美妙,但它是用极恶之地的秽气炼制成的,只怕会有隐患,但因为没有人试过鼎焰到底效果如何,所以有没有隐患也是无法考证的。
若是伯兮看过《残典》,就会知道他气海里的是一粒鼎焰,但他的人生阅历少得可怜,还有自由可言的那几年里光是修炼都不够时间,哪里有闲功夫博览群书。
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丹田里阴寒一片,断骨锁魂狱的寒冷就已经是世间最极致的一种冷,而这个又是另一种冷,两种寒气上下交错,竟然在他身体外面凝出一层霜。
伯兮从青石上坐起来,实在太冷了,四周的空气甚至深潭都变成了温热的,他咬着牙把自己丢进水里,本来清凉的潭水像温泉一样包裹着他,眨眼就没过了头顶,把他一身的寒霜融化开。
伯兮一动不动,任由身体向下沉,外界的暖意随着水流沁入,把肌肉筋骨里的寒冰融解,不再冷得连神智都无法凝聚。
每一年都会被断一次根骨——召南炼制断骨锁魂狱的时候便说得清清楚楚:“你不死,不足以平众怒,既然决定了死中求生,便须付出代价,看到你活得比死还痛苦,他们才会放过你。”
锁神识,断根骨,仙路永绝,连入魔也无门可入,生不如死。
从天之骄子变成十渊牢里的囚犯,偏偏太微仙宗上上下下的人还都认为召南在偏袒伯兮,只是有了断骨锁魂狱,才没有人当面质问召南。
伯兮沉在水里,水面下的水流汹涌湍急,扯着他的头发,拽着他的衣服,藏在层层衣袍下的极美的身形被一笔笔勾勒出来,他抬起头,隔着水流看向上方,只觉得一辈子都爬不上岸了。
过了很久,他向更下方沉下去,一直沉到潭底幽黑深处,才稍稍觉得安宁。
心神一沉落进气海,他就发现了鼎焰,早在他恢复意识之前,真元耗竭的身体就自动自发地向外吸纳灵气,他的身体经历过五次洗髓伐脉,剑魄已成,剑意凝实,即使呼吸断绝,身体对灵气的吸纳和炼化都不会停止,这本来没有什么,可是当他仔细一检查气海,立即发现不对劲,从鼎焰内不断窜出一朵朵灰色的火焰,将流经的灵气焚烧炼化,转变成一种颜色诡秘的深紫色真元送进气海。
而气海里一滴液化的真元都没有了,只有一片濛濛紫气。
落回炼气期了,伯兮将唇死死地抿紧,好久才松开,潭水涌进他嘴里,一串的小气泡翻着上去,他只能想:还活着,有什么好恨的?
不像颜晓棠以为的,他其实知道自己在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一切都不对,最不对的就是“师祖”。但伯兮很清楚一点,他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办法,看不到出路又怎么找得到出路?识不破幻象又谈何破解?于是他从最开始的固执不从,一天天的顺着“师祖”的诱哄,装出渐渐迷失的样子,直到气海里鼎焰的出现,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然而仍旧是一个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