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兮已经没有了意识,她便没有了形体,只是一团柔和的黄光,倒是合荒本就是天地异宝化形,还能用它大猫的样子存在,但这也没让合荒占什么便宜,整个断骨锁魂狱里已经成了风暴肆虐之地,罡风里无数冰刃驰骋纵横,原本平整如镜的冰面块块裂开,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刀芒,齐齐向着中间压过去。
伯兮就在那,已经站不起来了,残余的一丝神念仍然在挣扎,并未完全倒下,但他被冰链拉得跪倒,发冠不翼而飞,衣衫凌乱半身是血,上身被吱嘎作响的冰链一点点的拉近冰面。
颜晓棠被夺目的红色吓了一跳,注目一看过去被衣摆阔袖挡住的地方,才看到冰链是从他琵琶骨和脚踝直接穿过去的!
识海里的一切,本该在虚实之间没有阻碍地转变,但是每次颜晓棠进来的时候,伯兮都在那个地方,原来不是他不想,是他做不到。
颜晓棠越是修炼神识,越知道神识的厉害,伯兮已经是意形境界了,还被断骨锁魂狱镇得死死的,谁把冰种炼制成断骨锁魂狱的?有这种恐怖的本事为什么不做点好的,偏要用在刑罚上面,这是要遭天谴哪!
神识之痛,胜过体肤之痛千倍,伯兮的神识却被断骨锁魂狱用这样的方式束缚起来,日夜不休痛苦不堪,换成自己早就崩溃了。
颜晓棠心疼得一阵心境不稳,差点被迫退出识海去,她没有身体,没有嘴巴可以大喊,只好疯狂地顶着罡风冲到伯兮身边,把自己放到放到伯兮身下,冰链将他扯向的地方。
如果冰种有灵,如果断骨锁魂狱有灵识,认得她是谁,要杀伯兮的话,就把她一起拖进永不转生的寒狱底吧!反正没有其他办法,她所有的聪明机变全都变成了死脑筋,一根筋地想着:“你要杀伯兮,就先杀我!”
伯兮咬得牙齿出血,唇间一片猩红,他还在苦苦支撑,但这最后一丝神念到底也顶不住断骨锁魂狱毁天灭地的破坏力,最后一刻,挡在最上面的合荒一声呜咽不知去向,伯兮仍然不肯屈服,颜晓棠看着他不甘地嘶吼,像只濒死的野兽。
明明是最狼狈惨烈的模样,黑发凌乱,衣衫褴褛,到处都是他挣扎时洒出的血,颜晓棠却在这一瞬间看呆过去,藏在他眼底最深处的火焰迸发四溅,染红眼瞳,溅上眉睫,点燃了血液,烧得她满眼满心的震撼:以前看错了眼,她面前的才是世上最美的,再也不会有谁能够倔强桀骜到这等田地,只剩一口气,还在竭力反抗,不计代价不问结果,哪怕头破血流灰飞烟灭。
……
识海外,“师祖”静静地站在青石边,她秀丽绝伦的眼底映着的是两个身影,然后她饶有兴味地眨了几下眼睛,一挥云袖,将颜晓棠送到一边,手指一转,捏着一颗散发出灰气的珠子,把珠子一拍,拍进了伯兮小腹位置,最后嫣然一笑,青烟一样散去了。
颜晓棠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疼得都要麻木了,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压力没有了,她感到浑身轻飘如絮,随着风到处飘荡。
又不知多久才缓缓回过神,第一眼便看到了无边无际,无根无底的冰面,立即所有遗忘的都回来了,这是伯兮的识海,她还在这。
识海已经恢复平静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伯兮挺过了这一次?
很快她就找到伯兮,伯兮趴在冰面上,下方的冰面映出了无数个他,他的样子很惨,可颜晓棠却狠狠地松了口气。
识海还在,伯兮的意形也还在,哪怕重伤难免,毕竟是活下来了。
人活着,一切都有希望,死了,便只剩下别人的蜚短流长。
她想留在伯兮身边,一刻也不离开,但她自己也受创不轻,没能坚持多久就退了出去,在这一方世界里也没能坚持多久,就回到了坟坑入口外她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伯兮不再是生死不明的情况,她还可以随时去到伯兮身边,除了需要劝诫自己别心急,以后再图谋带他回来之外,可说心情绝好。
心情一好肚子就饿,颜晓棠还特意把自己的嘴角按下来,才一脸严肃地走出门外找食。
门一开,正巧看到谷风和月出两个在院子里说话,这院子光秃秃的,谁的房门开着,谁还在外面一目了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听到门响一起转过头来,三个都呆了一呆。
谷风反应最快,率先问道:“颜颜,肩伤怎么样了?”
月出却尴尬地别过头,掩饰得很不成功,颜晓棠不禁怀疑他们之前在说什么,随口道:“没事了。”
谷风道:“徙御看样子即将突破,我正跟月出商议,他带你到岸上去住一阵,等徙御没事了你们再回来。”
“突破?”颜晓棠不是太明白,这突破不会是进阶的意思吧?徙御不也受伤了吗?
她的心思全在伯兮身上,最近两天想都没想起其他师兄弟,哪知道谷风一解释,还真是徙御要进阶筑基期了。
徙御本来就是炼气期九层,谷风还担心颜晓棠突然爆发的剑意对他将来的修炼产生不利影响,直到今天徙御还是没醒,可却在没有醒过来的状态下直接入定了,谷风探到他真元静止如渊,外界灵气却汹涌进他体内,才察觉到他根本不是昏迷不醒,而是吃了颜晓棠一击后,进入了顿悟的状态,是福非祸,连谷风都大感意外,别说是颜晓棠了。
不过徙御这般状态不知还会持续多久,月出和颜晓棠两个都是要吃饭的,哪怕饭菜也都从照莱送过来,这院子里从不动烟火,但人来人往总免不了嘈杂,为了降低徙御突破筑基期的风险,谷风决定让月出和颜晓棠到岸上住到徙御突破为止。
要是几天前,没有伯兮的消息,颜晓棠打死也不会离开这,但现在嘛,她虽然还是有一点点担心,不过答应也无妨。
“那师父呢?”颜晓棠问。
谷风道:“我一并照料。”每天给召南行气化药只有靠谷风,其他几个确实没办法。
而且这里离岸远,想必太微仙宗内门的人也跑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来搜人,回到照莱的话,可就不一定了,颜晓棠炼气期毫不惹眼,月出麻烦一点,但有衍泽这个“靠山”,谷风给他身上下了禁制也无妨,即使有长老那一级的大能出现在附近,他们也躲得过去。
召南要是回照莱,自然也需要下禁制,可师父的伤情严重,禁制把真元全部压制住,对伤势没有好处。
一商量好,这里的落霞宫弟子便备好船,全部一起跟着颜晓棠和月出两人回照莱了,只留下谷风照顾昏睡的师父和正在突破的小师弟。
……
这时节的照莱,跟他们离开时可是大为不同,冬末春初的时候,月出就知道沙洲有多破,不过那时的破藏在萧索之下,现在刚刚入秋,雨水还没过去,海市也还没到关闭的时候,沙洲既热闹,又稀烂。
鱼腥臭混合海水的咸涩,还有船只搅起的河底污泥味,都没能让月出的兴致降低。
什么因果饮啄,这时候都忘到天边去了,能亲眼看看那时候的落潮民现在过得如何,比衍泽说上几十遍还要让他兴奋。
颜晓棠也想去看看商桔栋,毕竟是个徒弟嘛,好赖做点样子也是应该的。
他们俩一拍即合,连去落霞宫住的打算也取消了,叫落霞宫弟子上去报讯,他们还要回大屋去住。
一群落霞宫弟子听命而去,两个才悠悠哉哉进入沙洲。
如今还想装成流民可办不到,以前的破烂衣服早已不见了,月出穿的还是内门的服饰,颜晓棠一身上下落霞宫给她置办的衣饰,全部都是灵器,看着虽然不如一些富商身上的绫罗来得闪亮,可却是黑色的。
太微仙宗服色尚黑还影响不到凡间,但落霞宫有样学样地穿着黑色,邕国便也以黑色为尊,实际上整个北境的权贵,都以穿着黑色为身份显赫的特征,要是通身黑到底,不是一国之君便是一国之后,好认得很,然后其他王公贵族能着大半身黑色,越往下,能穿黑色的便越少。
落到月出和颜晓棠身上,不太一样,毕竟没把黑色演化到这么丧心病狂的程度,但大体上凡间学的还是落霞宫,所以他们两个的服色也以黑色为主,穿着一身黑色走在平常百姓中,能吓跪一条街的人。
幸好外袍下的深衣并非黑色,月出是黑铠红衣,外头两层一扒,红衣服尽管惹眼,富贵人家也能穿,颜晓棠却是故意的,叫落霞宫把里面的深衣做成了白色,那时候只是想抓住点伯兮的影子,即使是漫无边际挨不上的影子。到现在她已经醒悟过来伯兮为什么穿的是白色,更加不会后悔,一身白刺刺的就跟月出走进了沙洲。
一少一幼,长得都不磕碜,本来就惹眼了,偏还穿着黑色的靴子,系着黑色的腰带,到底还是引来了大片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