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是因为取走冰种,补偿我娘才答应收我为徒吗?”
召南道:“是的。”
水沸了,颜晓棠跑去倒水,捧在手里喝了一口,才想起来是为师父烧的水,急忙递过去,递出才发现是自己喝过的,召南也不嫌弃,接过陶土杯子,又揉揉小徒弟的头发。
召南捧杯喝着,颜晓棠在他身侧盘腿坐下来,按着自己的脚脖子,伸头问:“师父,你真是太微仙宗掌教?”
召南点头:“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可我不信。”颜晓棠撇嘴,谁叫召南连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不过就算真拿出来什么东西,她也绝对不认识,不会有用的。
“现在信了。”召南肯定道。
“嗯,信了。”颜晓棠点点头,太离奇,离奇到就算做梦,她也绝对不会梦到师父跟她说这么一段话。
可正因为过于离奇,颜晓棠相信了。
骗子是不会这么平铺直叙说话的,不铺垫到把人的胃口完全吊起来,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来,显得太没分量,这不止是种行骗技巧,还因为说谎的人要骗过自己,所以会有各种佐证,将每一句假话都描画得跟真的一样,骗过自己方能骗人。
既然是真的,何须描画?
相信了,颜晓棠更加无法完全保持平静,因为还有一种可能,她有冰魄灵根,落霞宫把她而不是把颜晓梨当宝送上太微仙宗,遵照娘亲遗愿拜师的是她,不是假货颜晓梨,在仙山上修炼成仙,那多好——
“落霞宫用我妹妹颜晓梨,把我换下来,那么收颜晓梨为徒的那个太微仙宗掌教是谁?”颜晓棠被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差点搞错师父,同时感觉内心有点歹毒,那仙长也是个假货吗?一对假货师徒,那真是太好了。
召南唇角翘起一边,又把小徒弟那点小心眼看穿了,也不见他厌烦,反倒看着有趣似的。
颜晓棠其实从心底里尊敬召南,从来没见过本来养尊处优,一朝落到丧家之犬地步的人,还能平和成他这个样子,抱怨憎恨的话一句都没有从他嘴里出来过,甚至连情绪里也没有带着,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仙”字。
她有绝世冰魄灵根,邕国落霞宫一定会把她送上太微仙宗,结果就是她拜了个假货仙长为师,大概也修炼不出什么好玩意来。
她没有了冰魄灵根,却偏偏流落到召南藏身的秘境里去,兜兜转转,师父还是她的师父,颜晓梨鱼目混珠弄到的也只是个鱼目师父。
颜晓棠浑身舒爽了,两手翘起拇指对顶,眉目细长——清俊得很像男孩的小脸上露出得意之极的神情。
如果能够的话,她一定会送一封信去给她爹,画上一对妄想鱼目混珠的呆蠢师徒好好嘲笑一番。
一杯热水落肚,召南脸色好了点,颜晓棠忙提锅添水。
她以为重点部分已经说完了,正小小庆幸着先前的不好预感出错,不料召南真的是一点铺垫都不要,跟着的一句话就让颜晓棠差点把沸水倒到师父身上去。
召南道:“从你娘亲左眼里取出来的冰种,后来被炼成了一件法宝,名‘断骨锁魂狱’,锁住了伯兮元神。”
颜晓棠心头一惊,扯嘴角道:“师父骗我,那冰种不是大福缘吗?怎么会叫个这么凶煞的名字?”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伯兮识海里的世界,就是“断骨锁魂狱”,果然是一座监狱!
召南沉沉长叹:“在他,未尝不是福缘。”
颜晓棠完全彻底听不懂了,难道伯兮是把凶剑,不镇压就作死吗?这么一发挥想象力,好像还挺符合的,就是太可怜了,被死死压制住,难怪把性子憋得这么冷漠。
在雪地里,伯兮见死不救的事颜晓棠还记着仇的,只不过已经把他看成自家的剑,就不去计较了而已。
等她从走神中回过神来,就听召南道:“你能闯入伯兮识海,只怕因由就在断骨锁魂狱上。”
颜晓棠深以为然,每次伯兮都不知道她进去的,所以每次在识海里看到她表情都不是太高兴……平时看她也不会笑就是了。
“为什么叫断骨锁魂狱?”她不是好打听,她必须要了解自家剑都有什么毛病不是?毕竟,将来她可是要做主人的,看伯兮这么被压制着不太忍心的,狗都得放出去溜溜,一把剑老被镇着必须是不太好的。
召南其实已经做好了各种从旁安慰的准备,今天说出的事情,无不是颜晓棠切身的大事,不管小徒弟做出什么反应,师父都不会觉得奇怪,甚至预备着,假如小徒弟气得要脱离师徒关系,该用什么话来劝,他都想了会,唯独没想到,这小徒弟聪明过人,说话一点就透,意志与心性也如玉石一般,藏不了污、纳不了垢,坚韧又清灵剔透。
惊叹下,召南迟迟没有做出回答,颜晓棠一向想得比较快,对不对的她也不太关心,自以为猜对了,一脸理解道:“懂了,那师父觉得可以说的时候再说吧!”
“……”懂什么了?师父都没懂徒弟就懂了,召南表情复杂。
“师父!你们的伤需要什么药?”原先没打算让召南知道她有找药的计划,怕师父不自在,但现在,伯兮这又吐血了,颜晓棠“感同身受”,也就不再考虑那么多,身为太微仙宗掌教,召南懂的肯定多,还是直接问,免得弄些无用的药草来,浪费钱财还白白耽误疗伤时间。
“……”话题进展转折的,召南跟不上了,有种自己才是凡人的错觉。
“师父听到了吗?”小徒弟锲而不舍,一脸猜疑,师父好像傻了。
“凡间的药材能有什么用?”召南没好气道:“可以的话,补补血就是了。”
“知道了!”颜晓棠笑眯眯的,其他的她不懂,但是说起补血,她真的懂。
以前虽然野,房里伺候的再怎么也得是丫头,那几个大丫头每个月都要补血,要喝红糖姜糖水,还要放红枣,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精贵的药材,寻常老百姓也弄得到。
召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颜晓棠的心思已经转到红糖大枣上面去了,师父看出来,便不再多说,又引导小徒弟进了一次识海。
炼气还办不到,召南连自己身上也下了禁制,不便解除,就先教颜晓棠观照自身,这些修炼将来也需要进行,或早或晚而已,都不能免。
看起来召南一点也不担心沙槽坑仓库里的事会惊动到落霞宫,但伯兮破开晦金符,动用真元幻化冰剑杀人的时间虽然很短,真要有心的话,还察觉不到未免古怪。
真元一展,周围灵气便会跟从拉动,哪怕沙洲污秽破烂,灵气稀薄,没有在灵山大川里显露得那么明显,也不等于完全没有。
召南自己所学驳杂,身兼数家之长,便不拘门下弟子修炼之途,所有弟子中,只有伯兮一个剑修,剑修以剑入道,剑主杀伐,“凡剑斩鬼魅,仙剑镇妖魔”说的就是剑修,即使伯兮杀人用的是幻化出的冰剑,引动一方灵气时的动静也绝对小不了。
前一天伯兮其实不算动手,即使晦金符被破,没有出剑还可以弥补,今天却让召南犯难了。
等把小徒弟哄去睡后,召南坐在还有余烬的火堆边,掐指演算了半天,嘴唇渐渐发紫也没有卜出吉凶。
或许是伤势影响,冥冥中似有什么将一切搅得混乱不堪,他把目光投落到身周船壁上,看着拭去浮尘,露出枯朽裂痕的篆纹,它们密布整个船舱,月出在龙骨上也见到,也就是说,这条船曾经刻满篆纹,这等手笔,整条船都被炼成了法宝,外间散修可是做不到的,若它真的出自太微仙宗?
正好月出回来,冻得两只耳朵通红,关上大门行过礼,便凑到火边烤手。
“月出,从壁上取一块木头下来。”
“是。”尽管手还冻着,月出也没耽搁,找到把小刀弄下来巴掌大的一块木头,递给召南。
“师父,这木头都朽得发脆了,我看撑不到半年就会垮,有什么好看的?”
召南没有回答,反问道:“能刻微云篆的,岂是寻常?”
月出愣了一下:“紫硫木不就能刻微云篆吗?紫硫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一脸惊喜,以过去标准看,紫硫木自然不是好东西,最次的灵木罢了,可放到现在一穷二白的师门里,那就是天大的好东西了,值钱哪!比紫硫木再好的,那就更好了,跟四师弟煮的糊糊不见不散的人生,他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啊。
召南疑惑地顺着月出的视线,看向装糊糊的罐子:“有那么难吃么?”
月出大哭:“师父你不要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