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发生的事情,散修口中听来也没个具体的,颜晓棠比较在意的几点:挑事的双方是寒琼仙阙什么人?为了什么起的冲突?样貌如何?涉事的其他人去了哪?在老者的口中竟找不到任何重点。
“……那神识强横无比,一定是筑基后期或者更高修为的,臻吉多小一个城哪,选在这儿打起来,这不是故意涂炭生灵吗?幸好我等走避及时,否则真是做了池鱼被殃及,死不瞑目!”
颜晓棠单听出来他们一肚子的怨言,耐住性子问道:“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老者和其他七个臻吉城里的散修七嘴八舌道:“神仙打架,死的只有我们这样无宗无派的散修。”
“当年太微仙宗撤了此地外门,难不成背后另有原因?”
“这才过去多少年,寒琼仙阙就跑到北境来嚣张了,四仙宗到底在干什么!哎,世道是越来越乱了。”
“风国围城,城里凡人走不了了,要是过上一阵,来的不是太微仙宗,是寒琼仙阙,我们只怕也走不了了!”
颜晓棠彻底明白了,这一群散修就没有一个是知道真相的,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不知道”,东拉西扯指桑骂槐地便开始感慨万千,要不是她脑子清醒,大概会从这些言论里得出完全无关的结论来。
维羊看她不耐烦,剑光齐齐一振,殿中的声音安静下去,颜晓棠撇头问桐崧:
“你看这寒琼仙阙的弟子出了什么问题?”
法阵中间的寒琼仙阙弟子被颜晓棠以神识镇住,身体不能动,脸上表情也凝住了,这么一看,更能看出不对来,口鼻歪斜,跟患了失心疯一样。
桐崧一连十几个手印打出,看他手上结印的速度,以及飞出的符篆模样,有几个散修的表情越来越狐疑——既然身在北境,太微仙宗微云篆必然很熟,看出来不足为奇。
片刻后,桐崧摇头道:“他修为比我还高一层,是结丹后期巅峰,我只能判断出他神魂受损,魂魄不全,像是经籍里记载的被本命法宝反噬之症。”
“反噬?”颜晓棠头一次听说法宝还会伤主。
桐崧道:“是,若法宝被滋养诞生器灵,器灵是具备灵识的,于主人有莫大好处,就像四公子的合荒一样。”
颜晓棠点头。
“能诞生器灵的都是本命法宝,本命法宝却不一定能诞生器灵,其中机缘全由天定,有器灵的法宝别人夺去也用不了,抹杀器灵的话,法宝一并损毁,但是有一种特殊情况,就是器灵自己选择背叛,双方都会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修者缺魂少魄,法宝掉落品阶。”
到了筑基期后,修者便很少会生病了,结丹再经历一次洗髓伐脉,五谷肉胎又被筛去不少,更加难以得病,所以眼前这个寒琼仙阙弟子的状况绝对不是失心疯。
颜晓棠听完就知道多半是桐崧说的情况,桐崧算是好学的,为人还十分老实质朴,不会凭空捏造这种事情。
唯一知道实情的就这个寒琼仙阙弟子,却是个缺魂少魄的状况。
桐崧传音道:“四公子,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暂时恢复神智,就是此法来路……不太好,有伤天和。”
只要能查到伯兮的消息,颜晓棠并不在乎用什么手段,以她对桐崧的了解,桐崧觉得有伤天和的手段最多能赶上颜大将军府处置家丁的家法,绝对赶不上清邑大牢,因此点点头,命维羊把那八个散修押送到殿外去等着。
维羊是剑修,神识修为都比这群散修高出一个境界,这些人即使有擅长逃遁的法术神通,再快快不过维羊的飞剑,颜晓棠带着他出来就是为了应付今日的局面,果然用上了。
等人都出去了,桐崧借由地上散修布阵的令旗和玉牌重新布了一个法阵。
“这法阵是鬼修补魂用的,不知怎么被外出的弟子带回宗门,被我查到,一时好奇看了看那玉简才上交给宗门毁去。”
桐崧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番,颜晓棠淡淡看着,最多眨下眼皮表示知道了,换她师兄在这,桐崧必然不敢拿这办法出来,也就是颜晓棠这般做事不拘小节的才会不介意这是鬼修阵法。
修者寿数尽的时候,有的兵解入了轮回,有的不甘放弃这一世的修为,夺舍重生,还有的放弃肉身做了鬼修。兵解时魂魄有分散的可能,记忆也会散失一部分,这法阵叫做搜魂阵,就是鬼修为了找回缺失的魂魄,补全记忆用的。
眼前这寒琼仙阙的弟子没有死,搜魂阵不能为他补全魂魄,但可以暂时的把他缺失的魂魄抓回来,时间不会太长,颜晓棠不得不聚精会神注视着阵中。
就见阵旗玉牌上散发出点点晦暗泛青的光点,那样子跟颜晓棠在乱葬岗夜晚见到的鬼火很有些神似,法阵里的阴气越来越重,最后慢慢浮荡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雾池,不少头脸、手臂的形状在雾气里呈现出来,又很快消失,好像里面装着无数人的魂魄一样,有的脸上一派森然,有的手拼命地朝外抓,仿佛垂死挣扎的人,寒气渐渐透出来,整个大殿里阴测测的。
一道幽影忽而投入阵中寒琼仙阙弟子眉心,桐崧维持着法阵道:“成了。”
颜晓棠不怕天不怕地就是怕鬼,可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走到搜魂阵边敛眉问道:“你是何人?”
她放开了神识压制,这男子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歪垂着头道:“我……我是寒琼仙阙丹房长老门下六弟子杞无忧。”
颜晓棠再走近一步问:“为什么来北境?”
杞无忧道歪着头看她,眼神怪异,似乎魂魄还没有合在一处,让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随后才缓缓道:“奉命来抓伯兮。”
颜晓棠一急:“伯兮被你们送到何处去了!?”
杞无忧左右肩来回晃了晃道:“啊?啊?”
桐崧提醒道:“四公子,他被器灵反噬的话,魂魄不可能彻底弥合,问简单点。”
原来如此,问题复杂的听不懂。
颜晓棠立即改口道:“抓住伯兮了吗?”
杞无忧歪着嘴巴笑道:“抓住了,抓住了……”
颜晓棠眉毛一跳,有一瞬间心跳得把胸骨撞得要断了一样疼,没头没脑地追出来一个多月了,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伯兮,哪怕才是一丁点可靠的迹象,眼前也像是看到了伯兮的背影,只要她一伸手,就能让指尖触到他的头发。
强按下心绪,颜晓棠再问:“谁来了?”
她这问题很奇怪,引来桐崧莫名的视线,可她自己很清楚,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杞无忧才会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寒琼仙阙会派人接,其他呢?还有什么暗中觊觎的势力比她早出手,都有可能。
既然要问简单的问题,就不能太笼统,她问得很有技巧。
杞无忧一脸高兴道:“大师伯来了。”
“大师伯是谁?”
“我寒琼仙阙代掌教江朝夕……大师伯炼虚修为……”
颜晓棠一句句诱道:“后来还有谁来吗?”
杞无忧摇头,摇着摇着突然大喊:“伯兮!伯兮!他是装的!装得善良软弱可欺——他是装的!”
颜晓棠陡然紧张起来,寒琼仙阙派出的炼虚期修者已到,那是比化神期还高的境界,伯兮在那种情况下被识破伪装,后果……不堪设想。
她学着杞无忧自己的口吻道:“大师伯干什么了?”
杞无忧握紧拳头,脸上爆出青筋道:“大师伯把伯兮从贲云车上打落下去。”一边说,他一边低下头回忆起当时情景,视线追着掉落下去的伯兮一样,随即看到他身周搜魂阵里不断幻化的雾池——不知怎么的,突然间被刺激得厉害,纵身一闪,撞开了殿门窜了出去,没有逃远,冲出殿外撞翻了几个散修,杞无忧立即回过身瞪着雾池,用手指着,维羊逼近他的飞剑他根本视若无睹。
颜晓棠抬手制止维羊出手,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
几步追出大殿,颜晓棠甩出无冢锏试图把杞无忧拉回搜魂阵里,桐崧也同时出手协助,奈何杞无忧对雾池抗拒得很,竟然连真元壁障都放了出来去抵挡。
桐崧道:“四公子,就这么问吧,他不在阵里魂魄离散得更快!”
散修们听到这句话脸上表情变幻不定,不知想去了哪里。
颜晓棠顾不得会不会被他们听到了,无冢锏捆住杞无忧,喝问道:“大师伯追下去了吗?”
杞无忧满脸惊恐,像是听不到她的问题,大喊大叫道:“陷阱……是伯兮的陷阱!他是故意掉下去的!掌教真人要收他为徒,他却狼心狗肺要杀光我们!全部都是陷阱!他故意被我们抓住,故意装出很脆弱的样子吸引师妹跟他亲热,故意挑衅大师伯,还故意从贲云车上落下去,大师伯一追就追进他的陷阱里了!!啊啊啊啊啊啊——”
颜晓棠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江朝夕不是炼虚期修者么?只有你们给伯兮设下的陷阱。”
那些散修各个换着眼神,显然以为听到了了不得的真相。
杞无忧猛地呆住,一道幽影从他眉心飞出来,眨眼就飞入大殿里的搜魂阵雾气中,浓雾滚滚一散,搜魂阵效用到时候了,杞无忧什么话都不说,喉咙里“咯咯咯咯”地一阵怪响,坐倒下去,头碰到地都不会挡一下,眼瞳里神光散尽,一看就知道彻底变成了个傻子,别想再问出什么来了。
桐崧早先有言,用过搜魂阵的,再想恢复神魂的完好只有重入轮回一途。
颜晓棠本就深恨寒琼仙阙的人从蕊散人手里买走伯兮,又听这杞无忧胡言乱语一通,这些听到他话的散修不知会臆想出多少不堪的所谓“真相”出来,再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伯兮身上洗不掉的污水又要多很多,气急之下无冢锏发力一扯——
杞无忧的人头飞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