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去听,颜晓棠就知道周围人的心里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那个叫伯兮的,几十年前在太微仙宗欺师灭祖,几十年后又对向他示好的寒琼仙阙大打出手,还装出软弱的样子跟人家女弟子苟且……也许,他真的跟他师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时候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就能从太微仙宗无数厉害的剑修里被选出来修炼紫极生灭剑,要说他干干净净的,谁信?
说不定太微仙宗垂云仙子的死,背后藏着很多肮脏污秽的勾当……
这样一个败类,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
……
发狠杀人的明明是颜晓棠,可是鼻尖又酸又涩的也是她,杞无忧不死她的气不平,杞无忧死了却是个死无对证的局面,就像垂云仙子元神溃散,照样是死无对证。
她就算长一百张嘴巴,也维护不了伯兮,哪怕她甘愿说出她熟知的伯兮是个什么样子的,也不会有人相信她。
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这些人尚且能够绘声绘色地牵扯进来很多无关的事,更别提这样看似有着充足“证据”的事情。杞无忧到底为什么说那样一番话,颜晓棠其实能猜到,他多半被伯兮刺激到了,有惊吓,有怀恨,还有自己永远比不上的,随之而来的最万恶的自卑。
一个人但凡自卑起来,无论表现得多禽兽都可以是合情合理的了。
杞无忧的血溅了一大片地砖,场面凝固了片刻,随后有人不长眼地轻声细语道:“听说紫极生灭剑是种采阴补阳的邪法……”
颜晓棠心脏上面像被插了一刀——看,她以为她想到了足够的不堪入目的贬损话语,结果人家一张口,远胜过她的想象,她本没有打算杀这些人,只想调查清楚伯兮的去向,赶紧把他找回来而已,结果一点点泥水就在她眼前污成了吞人的沼泽,传到伯兮耳朵里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多难听的话。
真元外散,淡紫星砂一点点地扬起,颜晓棠双眼赤红道:“一个不留。”
桐崧和维羊一怔,面上的为难之色一闪而过,维羊剑阵撒开,桐崧弹指间禁制将整座九真宫纳入,确保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出去。
颜晓棠确实狠辣无情,但这些丝毫不了解事实就自己臆测着去诋毁中伤的人不该死吗?
以前宗门里的规矩就是一切,规矩不允许那就是错的,规矩允许便是对的,可自从他们跟在掌教真人身边,种种规矩只来自于服从的人怎么说罢了,是非对错的界限从来没有如此混淆过。
就因为颜晓棠说“一个不留”,九真宫里的人都得死,这肯定是不对的,但是这些人并不值得桐崧或者维羊豁出命去维护。
虽说八个散修都有筑基期修为,可是这八个人根本没撑够一炷香的时间,其他那些弟子甚至凡人就更不用提了。
一炷香后,这九真宫已是生机断绝之地,死气弥漫。
桐崧看维羊闭住气,颜晓棠偏偏不提出离开,只好开口询问:
“四公子,我们还是不知道大公子的下落,下一步该怎么办?”
颜晓棠没有回答,慢慢地调匀呼吸——这才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如何污蔑伯兮,只要当年事情不清不楚,太微仙宗一天不给伯兮澄清,伯兮就势必会被诋毁污蔑下去,有那么一件天大的错事给伯兮打上了烙印,他做的任何事就都是错的。
将来还会听到更多无法容忍的东西,每次都用杀光来解决?她有那个本事吗?没有。
把心绪慢慢沉淀下来,颜晓棠道:“这群散修是想扣住杞无忧交给太微仙宗前来查证的人,撇清他们自身。寒琼仙阙代掌教要是胜了伯兮,杞无忧不会落在这半月了没人管。”
维羊道:“大公子逃出去了?”
颜晓棠点头:“上次杀卞青,他到了复南才清醒,这次……”修为的短板即使能用紫极生灭剑弥补,身体的负担反而会更大,尤其从时间上看,断骨锁魂狱随时会爆发,伯兮走不远。
她将桐崧和维羊这两人看了看,神识一动,他们识海扎根生长的合荒桃木树叶一下子粉碎消失了,两人只觉得脑袋里微微一疼,发觉她的举动后满脸错愕。
召南不在,她又主动去掉了合荒桃木树叶,就不怕他们一得自由立即还击?
颜晓棠一抱拳,低头下去:“此前种种逼迫全是不得已,师父师兄在雪地里救了我的命,我为了隐藏他们的行踪做了很多事情,杀过照莱落霞宫的大长老,胁迫过清邑落霞宫的三长老,还挑起过虞国、中曲国的战乱,有的事做对了,有的事却做错了。我师父师兄是什么样的人,相信这段时日虽不长,你们自有判断,是是非非就同今晚的事一样,说不清楚,我相信大师兄的为人,我会继续找下去,我做错的事也可能会一直错下去——在不得已之外,我想做一些不必再错的事,你们想立即报复我,还是回太微仙宗举告我们,都由你们自行决定。”
把选择权还给桐崧和维羊。杀她,以他们结丹期的修为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回太微仙宗举告,将功折罪也是可以的,她拦不住,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惊愕之下,桐崧和维羊把颜晓棠的每句话都听进心里了,不免设身处地将自己放到颜晓棠的位置去思考,的确很多事情都是不得不去做的,看似狡诈无情,她自己未必想这么做,而且掌教真人都不在的太微仙宗……还是太微仙宗吗?宗门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还是未知的,他们怎么敢贸然回去,不回去的话,在哪里其实都一样。
即使对伯兮还是成见难消,但谷风、月出都是他们熟知的,召南、谷风和月出都相信颜晓棠,把事情交给她来做,他们自己抛开被钳制的原因,见她做事其实也是服气的。
桐崧和维羊换了个眼神,维羊道:“你是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不论我们还是不是执法弟子,原本就该听从你的话。”
桐崧也道:“执法长老死后,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回宗门去,此时回去那位假掌教怕败露根本不会让我们活着,不回去的话,与其做散修,还不如就跟着掌教真人,跟着四公子您。”
维羊听桐崧说的不对劲,连忙弥补:“太微仙宗不过是个名头,有没有本没什么关系,我们过去听从的就是掌教真人,而今也如此,四公子不必特意道歉,您本就应该谨慎行事。”
颜晓棠抬起头,想笑又有些感触的样子。
桐崧道:“臻吉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太微仙宗和寒琼仙阙都会派人来看,我们离得近来得早,乘着还没有人到赶紧离开这的好,四公子怎么想?”
颜晓棠见他们自己肯留下帮忙,当然更不愿耽误时间,思忖道:“大师兄一定在臻吉附近,我们分头找,三天后在团花镇碰头。桐崧、维羊,你们记住,断骨锁魂狱发作的时候伯兮的气息很弱,修为也会掉到炼气期去,小心错过。”
“是。”桐崧应声道。
维羊也道:“我会仔细的。”
当下分头出城,一个向东,一个向南,西边是他们来的方向,团花镇也在西边,颜晓棠就孤身往北走,出城后回头一看,桐崧跟维羊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气——那番话,根本就是为了方便分头行事时,他们不会擅自逃离或者对伯兮下手特意说的,合荒桃木的树叶在他们识海里的时候,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会带着抵触,只要没有跟她在一个地方,就有背叛的可能。桐崧说得没错,臻吉出了这么大的事两边仙宗都会派人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需要桐崧和维羊没有二心的来帮她找伯兮。
这样的手段或许做起来不是太舒服,却十分有效,颜晓棠自嘲地笑了一下,跟甘仪的对弈一路吃亏,倒也不是全无所得的。
想活下去,还想得到没有资格去得到的东西,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逼着自己飞快地成长。
她把合荒放了出去,自己的神识也远远地放开,不怕惊动修者,只怕错过伯兮。
却想不到寒琼仙阙的贲云车是境天法宝,伯兮得到了这东西,为自保躲了进去,没有人去操控贲云车的时候,寒琼仙阙的这一法宝自带着隐匿灵气的法阵,其内的境天更是跟这个世界隔绝开,从外界去看只是一片红色醒目的羽毛,轻如柳絮,长不过方寸。
伯兮在贲云车里醒过来一查探自己,断骨锁魂狱还没有发作,他的心情更加惴惴不安——时间已经到了,断骨锁魂狱没有发作只有一个原因,寒琼仙阙为了防止在带他回去的路上出事,给他服下的丹药能延缓断骨锁魂狱发作。
延缓多久不可知,他必须时刻保持小心,一旦离开贲云车就有可能遇到到处找他的修者,不论是哪边仙宗的,对他而言都不是好消息,万一断骨锁魂狱发作起来,生死全由别人掌握,绝对不是伯兮想要得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