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
嘴上说着为理想而亡、为革命献身,还有那些因爱殉情的人。
选择死亡,其实更大程度上是逞一时之快。
作出这种判断的我并非是要否定这些人的决意。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经常觉得“要是就这样死掉该多好”。
但这充其量只是想想而已。
我从来不会试图将其变成现实。
我很清楚自己不是悲剧小说中的苦情人物,选择死亡也不会产生小说里的悲剧美。
这种举动产生的影响,最多是在报纸上留下一个痕迹,或者在同学们心里留下一抹阴影。
虽然我很乐于计算别人的心理阴影面积,用往后数十年的生命换取这么一点小成就、这性价比就连再怎么无知的莽夫也知道划不来。
说着这种类似“死得其所”的漂亮话,只是我学会伪装以来养成说谎的坏习惯使然。
因为我压根就不想死。
不想体会意识逐渐远离身体时的寒冷。
不想承受不足以让大脑当机、时刻折磨着神经的疼痛。
更不想在尚有意识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切割分离。
曾经发生在面前的这一切,在我心中划下了一条警戒线。
所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尽数封存到了这里边。
“我......不想死。”
丢人的求饶从喉咙里泄露出来。
狂暴化的男人手中动作也随之一缓。
睁开肿胀的双眼看去时、与我对上的视线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狂躁。
取而代之的,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失望。
“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呢?小西。”
亲切地将“小西”这个称呼说出口,脸上重拾笑容的周简温柔地将手覆到我脸上。
“这样可不乖哦?”
由温柔转变为强硬的手掌将我的脸掰转到九十度的方向。
视线所及,是像只虾一样蜷缩在地上的千秋。
与周简进行短暂的交锋之后,受到重创的千秋便像现在这样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像这边的两个男人那样要么喊“疼”要么求饶。
安静承受肉体带来的痛楚,不断痉挛的双腿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
额头上的冷汗,便是在漆黑如墨的黑夜,也能清楚看见。
“咳咳......”
混杂着血水的唾沫在咳嗽中迸溅而出,颤抖的双手却依然想要将那具脆弱的身体支撑起来。
“看啊,这是多么坚强而美丽的女性。”
张开双手的周简,脸上难得显露出自豪的神情。
“这是我的作品。”
“从五年之前便开始观察,压抑狂躁的欲望、直至时机成熟的那一日......”
将面前千秋凄惨的模样当做“成果”的狂人此时狂态毕露,刺耳的笑声响彻整个庭院。
“不惧死亡、忍耐痛楚,献出所有的一切,只为完成我最完美的杰作——!”
然而——
“别开玩笑了!”
曾一度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我,比谁都清楚直面死亡时、出自本能的那股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只要能够活下去,无论多么肮脏、多么艰难、多么违逆本心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向施暴者求饶这种事在刚才我就已经尝试过了。
就连千秋也......
——我不想死。
十分钟之前的火焰里,双臂环抱着自己的千秋曾说过同样的话。
现在的她,只是不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生的渴望,她比谁都要强烈。
因为将“千秋”这台机器修理好的,是“我会带你出去”的这个谎言。
哪怕是为了将这个谎言贯彻到底,我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喀拉。
再次启动的身体发出生锈的机器那样僵硬而死板的声音。
衔接骨头与骨头的关节是时候上点油了。
抬起大脑发送的命令难以到达的双臂,眼球也因为用力过度开始充血。
喀拉喀拉。
与温暖无缘的身体接收到被心脏传输到全身的血液,几近丧失的知觉也逐渐回归掌握。
喀拉喀拉喀拉。
一旦动起来,身体就像临时拼凑起来、接近散架的机器人那样摇摇欲坠。
这是“那件事”结束之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
将我短暂从深渊中带出来的,是对于“生”的渴望。
“我...不想死。”
“那家伙肯定也是。”
****直白到教人悲哀的台词,却是我和千秋最真实的想法。
在最原始的本能催动下,关闭许久的开关终于被打开。
不知源头的力量源源不绝地从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中涌现出来。
这份力量是绝不应该被打开的,从“人类”通往“非人”道路的大门。
但现在的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野兽也好怪物也罢,只要能生存下去,以后的自己再怎么样都没关系。
所以......
“嗤。”
缺乏将周简打飞力量的我,选择了和野兽同样、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折断了利爪的现在,剩下的还有牙齿。
算不上尖锐的牙齿咬在放在我脸上的那只手掌上。
脸上从始至终挂着微笑的男人在突如其来的攻击面前显得有些慌乱。
“唔啊啊啊——!”
饱含痛苦的惨叫与先前的亢奋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来以“猎人”自居的周简在这一刻,也感觉到我与先前的不同。
并非濒死野兽在捕兽夹中的绝望反扑。
而是在懦弱少年身体上重生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无法使出太大力气的双手如同一把铁钳,将周简企图收回去的手掌死死抓住。
另一方面的攻势,当然也没有停止。
刺破皮肤之后,拇指与食指间的大块肌肉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面前。
这样的状况对于并非嗜血野兽的我来说毫无益处。
别人鲜血的味道与嘴里像极了咀嚼塑胶板的感触让我几近呕吐。
充满弹性的部分,是撕扯下来的部分血肉中蕴含的筋络?
“嗤。”
将仍旧带着鲜血的肉块从嘴里吐出来,混杂在一起的血水也不知有多少是源自周简在剧烈挣扎时划破的口腔。
以改变别人的人生为乐、将千秋视为杰作的男人,利用我短暂的攻击间隙脱身。
捂着被咬掉一部分的手掌,周简脸上终于不复之前的冷静。
“你是什么?”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摘下伪装文雅的眼镜、撕掉狂人扭曲的外衣,周简暴露出来的、是与我同样弱小的真实灵魂。
脑海中闪过这种想法的我,对面前的男人生不起丝毫好感。
自喻为怪物,做尽了怪物所行的极端之事,装作怪物那样追求虚假的自由。
但是仔细想想,来到这座小镇之后、无论是调查千秋的行为还是杀死林颖之后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为了借助被选为“目击者”的我来将一切嫁祸给精神不太正常的千秋。
——畏惧死亡,可不是怪物该做的事。
在死亡边缘唤醒沉睡在身体深处的“怪物”,化身为野兽的我看着脸上满是惶恐的男人。
到头来,这不就是个怕死的胆小鬼么?
明白了这件事的我歪了歪脑袋,又产生了新一轮的疑惑。
为什么,我会被这样的家伙逼迫到极限?
封印了“异常”的我,到底是多么弱小的存在?
低声嘲笑了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的自己,我一步步逼近满脸紧张的周简。
七年前、尚为孩童的我,在极近距离目睹了人类的“真相”。
剥除从孩提时期便妆点在外的伪装,仅仅作为动物活着的人类。
为了让生命延续下去,不管多小的小孩、无论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道德?常识?底线?
怀抱高尚情操而死的,永远只是历史小说中的那批人。
碌碌无为的我们,在抵达临界点时、可以轻易抛弃人生十数、乃至数十年里培育出来的人性。
以欣赏这种事情为乐的男人,在七年前的报纸里被标上了“极度恶劣”的标记。
继承了“极恶罪犯”血脉的我,同样拥有了不得的“本能”。
被那个男人开发出来的,决定性的狂躁因子催促着躁动不安的我。
将伪装者的面具撕下来。
践踏他的自以为是、碾碎他的狂妄无知。
用突破底线的行动,来教育这位年长者何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