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心中有愧,自然不好多问。当下便有些迟疑的将豆腐串轻轻的咬了一口。
温热的酱汁顿时流进了嘴里,味道倒是鲜香,只是一股异样的臭味也同时涌进了口中。香臭夹杂在一起,组合成了一种奇妙的滋味,让她终生难忘。
若不是此时在市井街巷之中,君夜析又在一旁看着。她恨不得抠出刚刚咽下去的东西,爽快的吐出来。可眼下,她只得迫着自己,努力将刚才的那小口强行咽了下去。
“君夜析!”她看着他一脸坦然的望着自己,不由的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竟朝她声色得意的眨了眨眼睛。然而那神色一晃而过,眼前的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怎么,这豆腐串不好吃?”他轻声问道,似在讶异。
“我家的豆腐串,可是现做的,加了自家酿制的豆豉,在卤水里炮制了整整一个月,怎么会不好吃?”
异族的摊主耳力倒是不错,听他此话,立刻从忙碌中抬起头来,用并不娴熟的汉语大声说道,一脸气愤的表情。手上倒并不闲着,依旧有条不紊的翻动着尚未烤熟的肉串。
见她长得明艳动人,吃起东西又举止娴雅,摊主倒是放缓了语气。
想必是刚才那话触到了他的逆鳞,他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道:“这位小姐,你觉得我家的豆腐串不好吃?”
颜染看到他用来切肉的刀斧就在旁边的架子上搭着,上面还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和肉末,一旁还站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帮工正在打理食材。而君夜析似是没有察觉老板语气里面的寒意,站在一边不置一言。
只得言不由衷的答道:“味道倒是不错,许是我第一次吃,不太习惯。”
听到她的语气温软,并不似来找茬的样子。
摊主倒是爽朗的笑起来:“今日的豆腐串子卤的时候还不够长,味道还不够入味。小姐若是隔几天再来,等豆腐干子上的霉泡起起来,最好再长上了青毛,那才叫人间美味呢。您可一定要记得到时候过来。”
胃里顿时一阵翻腾,颜染恨不得将刚才的元宵也一并从肚子里吐出来。可望着说的兴致勃勃的摊主,再看看他身边的那把砍刀,她只得忍住了胸中的恶气。只斜着眼睛愤怒的瞥着一脸无辜的君夜析。
周围的食客倒是十分捧场:“就说今日的臭味不够重呢,原来是因为卤的时间不够啊。过几日,老板可得给我留几串最黑最臭的。”
“我也要。”
“老板,我可是老客了,也给我留几串。”
若不是那几个客人正捧着豆腐串子吃的一脸回味,十分享受。颜染简直要怀疑他们是老板请来的托了。
君夜析见她手里捏着那串豆腐干立在那里,也并不计较她咬过了一口,当下便取过豆腐串,吃了个精光。
“君夜析,你很饿吗?你没有吃了晚饭才出来?”她惊讶的望着他。
若是没记错,从他们来到这街市之后,他已经吃了许多东西了,竟有这么饿?
他闻言却是面色一黯。
自从赵落华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母亲赵氏见逼迫他娶亲不成,当下便宣称要开了祠堂,将他从君家的族谱中抹去。
现在他已是君家在朝廷之中唯一的希望,祖父和父亲又怎会允许赵氏如此胡搅蛮缠,当下便将她呵斥了一顿,阻止她胡乱行事。
赵氏毕竟在君府执家多年,见无法胁迫他就范,便刻意的苛待他。这几日,他所食的三餐都是一些生冷之物,连米饭也是半生不熟、难以下咽。
若是往日,他自是会去外面的饭铺酒肆寻些吃食,倒也不碍什么事。只是他偏偏中了箭伤,不好多作走动。便是这次陪她出来用了些许轻功,他的伤口也有些隐隐作痛。
只是这些话,他眼下却不想对她说。
待他迎娶颜染之时,必定将与君家的种种纠葛恩怨结算清楚,至于赵氏,也休想在后院之中拿捏她。
若是谈判不成,大不了带了她另立门户。区区一个大将军的名头,还套不住他!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幽深,却轻描淡写的说道:“一时看着街上热闹,嘴里馋了,便多吃了几碗。怎么,你是嫌我多花银子了?”
她心中羞恼,面色也微红起来:他们两个还不是夫妻呢,自己怎么会多管闲事,管他花多少银子?
只是想到迟早会与他结成夫妻,为他打理家事,她的心中又泛起了一丝忐忑和期待。
谁料他却面色认真的接着说道:“我在军中事务繁忙,无暇处理家事。日后府中的银子全归你管,你有空将账目学起来。不求你经营有道,能给我们的孩子存些银子嫁娶便也够了。”
“谁要给你管账生孩子?还没和你算骗我吃豆腐串的帐呢!”她恼怒的低声嗔道,眉宇之间却染上了些许笑意。
“这豆腐串本就是世间美味,只是你没这口福罢了,真是暴殄天物。”他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似在惋惜她错失了绝世珍馐。
“还美味呢,这么臭!”她嫌弃的捂了捂鼻子,示意他不要再对自己说话。
君夜析却从烧烤摊子旁边的饭桌上取了碗茶水,坐下喝了起来。
“你要不要?”他又替她倒了一碗,递了过来。当下的口气便立刻清新了许多,还带着股淡淡的清香。
她嫌弃的摇了摇头:这烧烤摊子上的东西古里古怪,谁知道这茶水里又有什么名堂。
“这是薄荷茶。”他见她不接,一把将那碗清茶塞进了她的手里。
因君夜析目露嫌弃的指了指她的嘴,颜染最终还是一脸憋屈的喝下了那杯凉茶。那茶汤倒是甜丝丝的,不知放了什么配料。喝完之后,便是精神也爽上了几分。
夜色越来越深,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少了起来。两人继续慢慢的朝前走去。
耳边有砰砰声响起,天空之中转瞬间绽开许多朵绚烂的烟花。她一脸讶异,呆呆的看着满天腾空而起的璀璨艳丽。
“数一数,正好是十五朵。也算贺你的生辰了,这份礼物你可喜欢?”君夜析眉目温和的望着她,眼神之中有她看不懂的情意。
她的脸上漾满了惊喜,眼中竟慢慢蓄满了泪水。
“你别哭。若是不喜欢,日后我再补份礼物给你。”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掏出帕子递给她。
“我很喜欢。谢谢你,君夜析。”她笑中带泪,第一次如此诚挚的对他道谢。谢谢他前生今世的关怀,也谢谢有生以来仅此一份的温暖。
他的脸色也慢慢舒缓下来:“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生辰,我都给你放烟花。一直放到我们古稀之年,眼花到数不清天上的烟花。到时便让我们的儿孙替我们数。”
他讲的并不声情并茂,仿佛只是语调平静的说出一个事实,还带了些一贯的刻板与凉意。
颜染的身体却剧烈的颤抖起来,眼中的泪水终于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控制不住的纷涌而出,将手中的帕子都打的湿透。
前世纵然是情浓意浓之时,上官墨也从未替她庆过生辰。她在太子府的几年之中,也都是自己随便下一碗寿面,便轻易应付过去了。
等到她失宠之后,连厨房的下人也能给她脸色,纵然一碗温热的寿面,便也是奢望了。
她还记得前世第一次碰到君夜析,正是她生辰之时。当时她独自一人枯坐在后花园之中,为那失去的孩子默默流泪,便是君夜析替她吹奏了一曲云中曲,替她排遣了心中的抑郁。
当时他听说当日正是自己的生辰,还笑言将那首曲子送予自己,当做生辰礼物。
前世今生,她重生而来,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在不经意间悄悄的发生着改变。可是光影婆娑之下,眼前君夜析的面庞却与前世惊人的重合在了一起。
“这份礼物你可喜欢?”他吹完那首云笛也是这样问她的。
“你若不喜欢,日后我再补一份给你。”他见她眉目之中尤有哀色,也是这样对她说。
“你若是喜欢,以后你的生辰,我也吹给你听。”他也曾这样说过。
甚至他当时舒缓的表情和平淡的语气,也似是刻在她的脑海一般,与眼前的他一一重合。
然而,前世的后来,便再没有以后了。他说完那些之后,便似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在她的生辰出现过。
当她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之时,他的名字已经被刻在了黑漆漆的牌位之上,只能让人供奉了。甚至连他的尸骨最终也没有被寻到,据说是被蛮夷之人生吞活剥,拆解入肚,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衣冠冢。
听说君家后来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子侄,直接记在了君老将军的名下。他连逢年过节拜祭香烟的人也没有,等同于绝户了。
见他语气淡然的说着日后的儿孙,再想到他最后惨死异乡,最终变成了孤魂野鬼。她的心中抽痛,泪水变得更加汹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