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长姐颜敏的十五岁生日,梁氏邀请了整整十桌的客人,各式戏班子、杂耍班子更是不要钱似的在后院中唱耍了整整一天。也是在那次的宴席之上,她第一次尝到了佛跳墙的美味。
待到二姐颜娇的十五岁生辰,虽不比颜敏当日的铺张。却也请了相熟的闺中密友开起了菊花宴,向大厨房要了上等的女儿红,做了许多稀奇的菜式。
她当时尚且年幼,对这百花宴眼热不已。自知不比颜敏金贵,便一心想在自己的十五岁生日时办个更为别致的宴席,压过颜娇一头。
没想到斗转星移,待她十五岁之时却如此凄凉冷清,给她贺寿的唯有眼前的流苏和施嬷嬷,所得的礼物也只有这一碗寿面而已。
不过她的心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当年她所在意的,现在已并不那么重要。就像那热热闹闹的百花宴,又或是无情无义的上官墨。
现在府中事务忙乱,张姨娘又要照顾年幼的五弟,自然无暇顾及其他。颜铭远本就将庶女视为争权夺利的工具,又岂会真心关怀于她?
虽是如此,她的心中也不免划过一丝寂寥失落。
待用了寿面,她形单影只的孤身回房:“我已经吃饱了。晚膳不必叫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她神色黯然,流苏和施嬷嬷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只得默默退下了。
窗棂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雪团儿,别闹。我今日心情不好,别来惹我。”颜染看也不看窗边,随手掷过去一个抱枕。
最近雪团儿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学着猫儿的样子,常常笨拙的从窗子里爬进来。窗纸都为此换过好几次了,施嬷嬷更是拿着戒尺教训了它多次,却依旧没有半点效果。
可是这次怎么没有听到它的惨叫?
“爬的多了,倒是灵活不少了。”她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却看见君夜析一脸沉色的拿着她的抱枕,站在窗边看着她。
“你的防身之物倒是换的很快。只是,雪团儿是谁?”他轻轻将手中的抱枕扔回椅子上,颇有兴趣的问道。
颜染的面色一僵,支吾的答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的心情很不好么?难道是为了赐婚之事?”他的峻眉一皱,浑身顿时透出一股迫人的气势来。
“并不是因为此事。”颜染望着他脸上的阴云,连忙低声解释道。
他周身的气势闻言渐渐的平和了下来:“那是为了你的十五岁生日?”
她猛地一惊:他怎么会知道今日是自己的十五岁生日。对了,今日赐婚之时,传旨的公公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要走了,说拿去给礼部选定吉日。难道他这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生辰?
想到日后与他要朝夕相处,她的心中一时竟泛起了一丝慌乱,脸色也慢慢变得绯红起来。
看着她如同晕染了红霞的面颊,密长微翘的睫毛下那双如小鹿般灵动纯真的双眸,君夜析的心中一时竟缓缓漾起微澜来。
他虽是受伤昏迷,却也有些许知觉,自是知道与赵落华并未成事。待她衣衫不整的从自己屋里离开之后,母亲便愤怒的打上门来,逼他娶她为妻。
拳头狠狠的打在他的身体上,将他的伤口崩裂开来,他的黑衣早已经被鲜血染透了。母亲却依旧浑然不觉,只一门心思斥责他忘恩负义,毁人清白。
那拳头似乎也一下下的敲击在他的心上,将他自以为坚硬的心敲裂开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在心中认定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儿。只是他的生身父母又在哪里?
他的心头第一次如此彷徨,仿佛世间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那便抓住自己想要珍惜的吧!他当前想要的便只有颜染一人。
圣上有意赐颜家二小姐颜娇予他为妻,他不是不知。可是他已经孤零零的失了亲生父母,难道还要受人掣肘痛失所爱吗。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耗费了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人脉关系,又用钱走通以往最为不屑的宦官路子,才费劲苦心的求得颜染为妻。
眼下看着她静静的立在面前,他那颗先前狂躁不安的心竟慢慢的平静下来。
“我并未与赵落华发生什么,你可相信我?”他沉默良久,终究吐出一句话来。
他与风不吝多年好友,自是对他的为人品性十分了解。他并无恶意,可是嘴巴不严,必会将所有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
若自己不解释清楚,恐她心中难安。可是自己并非善于言辞之人,一时竟无言可说。
看着他眼中隐隐闪烁的期待之意,颜染轻轻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相信你。”
无论是前世今生,自己从未怀疑过他的人品,这点连她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十分讶异。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
“还有,我的信任并不重要。你需要向风不吝解释清楚,他也许已经误会你了。”她接着说道。
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风不吝了。
“这与他又有何干?”他忍不住出言问道。
“你不是和他是。。。”颜染一时不慎,竟差点脱口而出。
他的面上浮现出几丝疑惑之意:“是什么?”
见她并不作答,他思忖了片刻,终是黑了面色:“你不是听信了外面的谣言,说我和他有龙阳之好吧?”
他的脸色如同山雨欲来,浓重的格外阴沉。
他见她避而不答,慢慢的走近了她,微微俯下身来:“我可以向你证明我并没有断袖之癖。”
他靠的如此之近,身上松香般的男子体味将她淡淡的裹了起来。他粗重的呼吸散落在她的脸上,挠的她的鼻尖微微发痒。
她看着他一寸寸的向自己靠近,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用了,我相信你。”
她垂眸答道。
危险的气息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炙热的空气也似乎一下子凉爽了下来。
看到君夜析暗黑的眸子渐渐明亮起来,人也慢慢直起身来,颜染的心中一松。
“我与风不吝自幼相识,情同手足。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实乃无稽之谈。”他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眸,似在判断她之前所答的真伪。
她并不说话,只微微颔首回应。
前世她早已经过人事,又怎会不懂刚才他那极力自制的神色。松木般清香的气息仿佛又在鼻尖萦绕,她的脸上一烧,额间有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
有温凉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身躯剧震,不由自主的朝后踉跄退去。却被身后的桌椅所绊,一头栽倒了下去。
一只健壮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轻轻扣在怀里。她半贴在他宽厚坚毅的胸膛上,听到他的心如擂鼓,有些紊乱的剧烈跳动着。
慌乱不安的立刻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她恼怒的直视于他,眼中写满了控诉。
他依旧神情淡然,只轻轻扬了扬自己的指尖,上面正粘着一星淡绿色的葱花,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她的心中一囧。想到今日本是自己的生辰,非但没有亲人替自己庆祝,反而倒遭到他的戏弄。委屈的情绪顿时在心中翻涌起来,她的眼角也渐渐地湿润了。
见她刚刚还咬牙切齿的望着自己,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转瞬间却已经梨花带雨,泫然欲泣,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你别哭了,我只是看你的脸上有葱粒,替你取掉而已。”他本就不会哄人,眼下只能语气生硬的说道。
听了他的话,她的泪滴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得更厉害了。
终是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来,他放轻了声音:“今日来的匆忙,一时没带什么礼物。我带你上街逛逛,你自己挑件东西吧。”
见她依旧垂眸不语,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只得再添上一句:“临近年关,听说西城开了夜市,十分热闹。我带你去逛逛?”
湿漉漉的小脸立刻仰了起来,被泪水洗刷的干净明澈的黑眸之中,有惊喜的微光一闪而过。
君夜析终是如释重负,缓缓的舒出胸中的闷气来。
随意的打量了眼她的服饰:因还在梁氏的孝期之内,眼下她只着一袭月华色暗纹罗裙,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银钗。腰身束的又高又紧,将她的腰肢掐的细细窄窄,宛若一支初生的嫩荷一般,让人心生怜意。
看着她窈窕玲珑的身姿,一时之间,他竟口干舌燥起来。当下便端起了一旁放着的茶水,一饮而尽,勉强压下心中的热意。
“你这身衣服倒是合适,就不用换了,我们走吧。”他掩下了心头的悸动,低声说道。
“你闭上眼睛。”
刚刚合上眼帘,颜染便感到自己被他紧紧的拥在怀里,腾空而起。
她听到了头上的银钗轻轻划过窗棂的声音,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起,冷风刺的面颊隐隐作痛。她刚刚蹙起眉头,那寒意便立刻消逝了。有轻薄柔软的布料覆在她的面上,替她遮住了生冷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