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说的轻描淡写,绣娘刘氏不由的在心中暗暗叫苦:若是做个普通的襦裙倒也罢了,倘若真的要做那纷繁复杂、绣工甚多的百褶绣花裙,这么粗糙的布料也不知经不经的住。
若是颜四小姐穿起来出了什么岔子,他们锦绣阁的牌子可就砸了,她的冷汗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敢问姑太太真的是从天水居购得的这匹布料?”施嬷嬷面色严肃的开口问道,语气冰冷。
莫氏原本微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本就是个宫中派来伺候四丫头的奴婢罢了,她是敬着宫里的贵人,可也容不得她一个小小的嬷嬷质疑自己的亲闺女。
长女纵然是从外面买了些残次品回来送人,也不用看一个奴婢的脸色。
盛怒之下,她无视颜蕴诗频频向她使来的眼色,冷着脸厉声说道:“自是真的。施嬷嬷可有什么指教?”
她的面上满是愠色,目光凌厉的扫向施嬷嬷,内有威压之意。
“看来这金陵城中的天水居竟是浪得虚名之处,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等货色糊弄姑太太。这布匹触感粗糙,乃是用劣质的染料制成,若是真的上了身,恐怕会皮肤瘙痒,久病不愈。”施嬷嬷沉声说道。
“恐怕是嬷嬷眼花看错了,我看这匹布料的颜色倒很是不错。刘妈妈,你看着布料可是云锦?”莫氏转头望向一边的刘氏,冷声说道。
看了看那匹花色黯淡的布匹,刘氏一时竟无言以对。纵然施嬷嬷出自宫中,可是颜府毕竟是锦绣阁的金主,每年订购的衣物数额巨大,若是得罪了颜老夫人……
她心中一凛,正要出声回答,却听颜染笑着说道:“我想姑母的眼光必是没错的,定是施嬷嬷眼花看错了。刘妈妈给我绣一条百褶千花蝴蝶裙,再缝上一层纱衣做衬,外面镶十二色玉幅丝带,一定漂亮极了。”
莫氏不料她竟突然出言相助,不由的松弛了神色:“可不是像四丫头说的,恐怕是施嬷嬷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却不料刘氏竟突然跪倒在地上,低声呐呐说道:“奴婢也只是在传说之中听过云锦的美名,并未亲自见过。无法分辨这匹布料的真假。”
莫氏的目光顿时像剑锋一样向她刺去,可是她低垂着头,完全看不到莫氏阴冷的面色。颜四小姐所说的绣法很是复杂,根本绣不上这匹布料。与其砸了自己的招牌,倒不如推个一干二净。
“锦绣阁可是京城之中首屈一指的绣坊,竟连云锦也辨不出来。我看,你们是不想干下去了。”莫氏冷冷的说道,狠狠的望向刘氏。
刘氏却只是低垂着头,并不答话。
“是与不是,其实很容易辨别。”颜染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意。
“听说但凡是天水居所产的布料,都会在其中掺杂一些特制的香料。穿在身上有暗香环绕,十分特别。正因如此,他家的布匹总比别家的要贵上三成。我们只要靠近闻一闻,便知道此布料的真假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身旁的布料拿在手中,轻轻嗅了嗅。
“果然半丝香味也没有。”
看着她的动作,颜娇也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手中的布料放在鼻下闻了闻:“姑母,怎么我的也没有香味啊。”
她立刻拿起一旁颜敏的布料:“大姐姐的竟然有香味。姑母,我和四妹妹的布料可都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匆匆掩去脸上尴尬惊慌的神色,颜蕴诗突然猛地站了起来:“真是可恶,没想到天水居竟会干如此缺德之事。待我回金陵城之后,一定会上门讨个明白。”
她一脸愤恨之色,似是十分不平。
“倒不必麻烦姑太太了。我即刻进宫禀明织造司主事嬷嬷,她定会为郡主主持公道。”施嬷嬷悠悠的说道,淡然的向众人施了个礼,便欲离去。
“等等,施嬷嬷,等等。”颜蕴诗慌慌张张的说道,连连瞥向一旁的莫氏。
莫氏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解其意:“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怎么还需要惊动织造司的大人。大不了让蕴诗回金陵的时候上门骂上几句,还是少生是非吧。”
“老太太和姑奶奶有所不知,天水居还供奉宫中织造司的一些衣料贡品。他们既然在民间以次充好,恐怕在宫中供给之上也并不干净。若是给宫中贵人的衣料出了问题,可是灭九族的大罪。织造司的主事嬷嬷一定会很感谢两位的。”施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抬脚便要踏出门去。
颜染默默的欣赏着颜蕴诗变得惨无人色的脸庞,微微笑道:“即是此事事关紧急,施嬷嬷就速速前去吧。以次充好,这可是欺君之罪。宫中或许会厚赏祖母和姑母的,两位真是好福气呢!”
“施嬷嬷且留步。”看着施嬷嬷越走越远,莫氏疾声叫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与天水居并无恩怨,又何必多事?”她叹了一口气,一副心慈手软的样子。
施嬷嬷却依旧一脸肃然:“关乎宫中主子的安危,奴婢可不能假作没看到放了这等奸商。老夫人和姑太太放心,我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毕竟浸淫深宫多年,她脸上那肃穆的神色看的颜蕴诗不寒而栗:若是此事真的捅到宫中,那天水居必抵死不会承认这罪名。若是最后查到自己的身上,落得个欺君之罪,便是弟弟恐怕也保不住自己了。
颜蕴诗顿时浑身发冷,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噤若寒蝉的死死扯住莫氏的衣袖。
她不要死,她以后还要做诰命夫人的。怎能因这等小事落个如此悲惨的境地?就算宫中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对她从轻发落。以她对夫家的了解,定会将她休弃回颜家。她害弟弟在圣上面前丢了颜面,弟弟又怎会轻易饶她?
若不是靠莫氏撑着,她此刻恐怕早已颓然倒地了。
莫氏此时也是一脸惶惶不安的神色,紧紧的捏着手中的拐杖:这罪责可不是自己和蕴诗背的起的。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圣旨将她诰命夫人的礼服收走,她一脸狼狈的被京中贵妇耻笑。
“看,这就是那个有欺君之罪的莫氏!”好像已经有人指着她的脸低声骂道。
蕴诗靠在她身上的身体越来越重,她也似乎失去了周身的全部力气,只呆呆的楞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施嬷嬷毫无动容的神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颜蕴诗只得勉强支撑起身体,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匹布料不是我在天水居中买的那匹,定是收拾行囊的时候下人拿错了。”
“是啊。我看着也不大像的模样。定是你拿错了布料。一场误会,说开便行了。这下也省的施嬷嬷白跑一趟。”莫氏连忙接着说道。
“竟有这等不经心的奴婢,竟将破烂的料子看成了云锦。恕老奴直言,还请姑太太平日里多做劝诫。”施嬷嬷听闻此语,倒并未多做纠结,只是低声说道。
“可不是吗。我家蕴诗向来对下人亲和,恐是一些偷懒的奴才蹬鼻子上脸,偷奸耍滑。”一看施嬷嬷的口风略有松动,莫氏立刻付声和道。
扫了扫立在一旁的几个心腹婆子,颜蕴诗终是狠了狠心,指出一个婆子来:“李婆子,你是怎么收拾的衣料,竟收拾出这等残次的东西。让二丫头和四丫头对我很是误会,你说你该当何罪?”
李婆子心中自是明白自己被她推出来做了替罪羊,当下便也不多做辩解,只是跪在地上,连连扣头:“奴婢一时粗心,竟将大奶奶拿回来的料子弄错了。还请二小姐和四小姐责罚,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施嬷嬷却快了她们两人一步,大声问道:“这么粗鄙的料子可不是姑太太这种身份用的,可是你偷梁换柱将那上好的云锦偷盗了出去?”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拿错了东西,万万不敢行鸡鸣狗盗的勾当。”李婆子大声叫道。
若只是粗心拿错了东西,纵使四小姐再苛责,也不过是打一顿板子。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经的住。更何况事后大奶奶必有补偿。
可若是承认了偷盗之事,便意味自己手脚不干净。能够发卖出去已经是万幸了,纵然是被活活打死,也并不稀奇。她必是不会承认。
“那你说说看,这料子是姑太太平日里做什么的?”施嬷嬷却依旧不依不饶,随手拎起那匹布料便扔在了她的脸上。
便是颜蕴诗此刻也有几分懊恼:当日为了羞辱颜染,特意选了再粗糙不过的布料。不说是她自己,便是有点脸面的下人也不屑用这种布料缝制衣物。
眼下她望着哑口无言,呆立在堂上的李婆子,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
“必是你见那云锦是稀罕物,才将它偷换了出去?念在你服侍了我二十几年的份上,我便将你发卖出去,也好给一众下人们提个醒。看看背主之人的下场!”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李婆子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便着人将她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