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姑母说了,是在金陵城的天水居买的,怎么会有错?定是今日日光不盛,你看叉了眼。”颜老太太顿了顿手中的杯盖,颜娇顿时闭上了嘴。她的眼中却又愤愤不平之色,目不转睛的盯着堂上的颜蕴诗。
“可不是,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搜罗来的云锦啊。你们年幼无知,不知轻重,我便不怪罪你们了。”颜蕴诗顿了顿,才勉强出言说道。
屋外的珠帘却在此时被突然掀开了,张姨娘带着几个婆子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奴婢给老祖宗请安。老爷听说老夫人和姑太太回来了,很是高兴。特意让奴婢带了裁缝婆子过来,给老夫人和姑太太做几件新衣。”
听闻此语,颜蕴诗的脸上顿时洋溢出惊喜的笑来:果然梁氏那个吝啬鬼一命呜呼以后,老大对我这长姐倒是好了很多,连衣服也舍得做了。
她斜着眼打量着娇娇弱弱的张姨娘:不过是个下贱的货色,掌家之权迟早还不是到母亲手中,那便等于到了我的手中。脸上却还是笑着说:“自家兄妹,大哥还是这么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
“姑母又何必如此谦让,父亲定是真心要给您做几件新衣,您看看那些料子可有合意的?”颜敏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举止娴雅。
“唉,那我便勉为其难选个几件吧。那个金色的做件长裙,还有那个红的给我做件绣花短袄,家里可还有毛皮之类的?我看金陵最近盛行这个,京城冬日暖和,用不着大袄,便做个围脖之类的装饰下吧!”
她当下便迫不及待的挑选起来,还催了张姨娘开了库房,帮她捡几件好的毛料,做好了让她带回金陵城里去。
张姨娘带来的裁缝婆子刘氏也是京城中有名的锦绣阁的绣娘,当即便替她量了衣裳尺寸,细细的记在本上。她的眼光一扫,突然看见了颜敏身旁的缎子,不由的一怔。
“这可是金陵城的云锦?”她似是惊喜万分,细细的抚摸了那彩锻。
“果然是流光溢彩,名不虚传。”她朗声说道,视线似是舍不得离了那缎子。
见她如此眼热这匹云锦,颜蕴诗不由的在心中暗自腹诽:可不是好料子么,花了她足足十两金子。这趟过来,怎么的也得捞足了油水再走,不然可就亏大了。还好弟弟只有这一个嫡女,若是再来几个,她可吃不消。
“这可是金陵城中的天水居所产,十分珍稀。是我长女特意买来送给我几个孙女的,一人一匹。”颜老太太不由的挺直了胸膛。
她本就好面子,这刘氏在京城之中又是做惯了高门大户生意的。若是家长里短的将她大女儿给几个孙女都买了云锦的事宣扬出去,她也觉得倍儿有面子。
“是天水阁所产?怪不得如此艳光照人!”刘氏熟门熟路的翻开那布匹的一角,果然一个小小的“天”字绢绣在布匹之上,色泽浅淡,若不是细心查找,定不会看出来。
见此情景,颜娇也在自己的料子上细细翻找起来,她搜寻未果,又一把拎起颜染的布料,找寻一番。
“我和四妹的布料上怎么没做印记?”她皱着眉头,烦躁的翻看着,原本平整的布料顿时被她折腾出些许皱褶,着实不像样子。
她眼见自己找寻不出来,当下便将那两匹料子一起捧给了刘氏:“你来帮我找找看,那印记在何处?”
望着眼前那两匹色泽黯淡的料子,刘氏的眼中闪过几丝惊慌:“依我所见,这两匹料子并不是云锦,恐怕不适合出自天水居。”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知道自己恐是惹了麻烦,再不敢开口。
“什么?你说这不是云锦?”颜娇顿时火冒三丈,一双黑瞳像粹了烈火,直直的望向堂上的颜蕴诗。
“你一个妇人懂个什么,这就是天水居所产的云锦料子。只是与之前那匹颜色不同,你肯定是看过了。”颜蕴诗急忙说道,掩下慌乱的神色。
刘氏知道事情不好,只得跪了下来:“定是我眼拙看错了,这或许是云锦也不一定。我年纪大了,一时看花眼也是有的。”
她可不愿得罪颜府这个大客户,当下便连连告饶。
“你既然看不清,便不要轻易下结论。免得引起她们几个孩子误会了姑母,那你可担待不起了。”颜老太太目露森然的对她说道,语气里暗暗有警告之意。
“是的,谢老夫人教导。”刘氏嘴上连连答是,却在心中冷哼到:除了之前那匹云锦,其他全是些连她也不愿上身的破烂料子,还好意思谎称是云锦。
门口的珠帘却又是一动。
“施嬷嬷到!”门口的丫鬟轻声叫道。
堂中众人听到丫鬟的报声,不由得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施嬷嬷穿着一身墨绿色夹袄,簪着一朵细银宫钗,头上的发丝抿的纹丝不乱,穿着虽不华丽,但十分干净得体。
她走上前去,一板一眼的给颜老夫人莫氏行了一礼。不待莫氏应声,便自行起来了。
莫氏还未出口的客气话便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堵她心口发闷。扭头看向一边的颜染,心中不满之意更甚: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样的不懂规矩!
可是眼下施嬷嬷可是宫里派来的,她怎么也不敢扫了宫里的脸面。
只得勉强对颜染说道:“早就听你父亲说宫里给你派来了位嬷嬷,便是这位吧。果然十分体面。还不让人派了个位置给嬷嬷坐下。”
这嬷嬷可是五品的宫中女官,若是自己坐在堂上,而让她立在堂下,自己可是如坐针毡,不得安宁。
此刻她全然忘了堂下现在还立着刚刚进来的颜染,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出花来,只顾着着人给施嬷嬷看座。
施嬷嬷却是避开了引她入座的丫头:“老夫人万福!奴婢只是卑贱之身,怎配与郡主一起坐与堂下。”
她扫了眼坐上的颜敏和颜娇,又看了看还站在堂中的颜染,不苟言笑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之意。然而她并不多话,只是规规矩矩的退到颜染身后,与她一起立在堂中。
本来颜染进来之时,莫氏便本着惩治她的意思故意不给她看座。在座的几人均与她有前仇旧怨,自然假装不察,有意看个热闹。
若是前世之时,以她沉不住气的性格,早该闹了出来。谁料此次她却安安静静、不卑不亢,不动声色的便让给她难堪的颜蕴诗吃了瘪。
坐于高堂之上,莫氏自然将施嬷嬷眼中的蔑视看的一清二楚。
她年纪大了,长子又有出息。万事顺遂惯了,行事难免有些张扬跋扈,得罪过不少高门女眷。颜铭远虽替她抹平了这些事,可对她也多有劝诫。
京中盛传颜家老太太出身乡野、一股小家子气,她不是不知。虽然心中气恼不已,却碍于他人的权势,无可奈何。
她平生最恨别人因她的出身讽刺于她,虽然施嬷嬷口中并未提及什么,可是她心头的怒火却似觉了滚油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一拍身旁的红木桌子,她的脸上满是怒意:“四小姐都来了半晌了,怎么都没有人给她看座。你们这些奴才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她身边的大丫鬟凝香立刻跪了下来:“奴婢一时疏忽了,还请四小姐责罚。”
另有机灵的婆子连忙腿脚麻溜的将颜染引去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颜染抿了口姗姗来迟的香茶,看着堂下虽垂头敛目却语气镇定自若的凝香,嘴角缓缓的勾出一个笑来。这是背后有莫氏撑腰,笃定她不会借机发难了?
她当下倒也未做纠缠,只微微颔首并不答话。那矜贵自持的样子,看的莫氏微微咬牙。
张姨娘见堂中气氛冷凝下来,笑意融融的望向施嬷嬷:“正巧姑太太给几位小姐都买了上好的云锦布料,今日锦绣阁手工上好的绣娘也在。施嬷嬷见多识广,也给四小姐掌掌眼,看看做个什么款式的衣裳好。”
淡淡的点了点头,施嬷嬷扭头望向颜染旁边的那匹料子,她的眉头突然紧紧的皱了起来,看的颜蕴诗一阵心惊肉跳。
“不过是些乡下的布料子,怎么能入得了施嬷嬷的眼。”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个伶俐的丫鬟想要替颜染收起那匹锦缎。
施嬷嬷上前一步,抢先挡在那丫头的面前,伸手探向那匹布料:“这便是姑太太所买的云锦?”
细细摸了摸那锦缎的手感,她又将指尖放在鼻端轻轻的嗅着。她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几乎黑的要滴下水来。
她拿起手中的帕子仔仔细细的将手擦了个干净,当下便目不转睛的盯着颜蕴诗,似乎要从她的神情之中看出些许端倪出来。
“这是姑母特意从金陵城颇负盛名的天水居中买来给我们的,嬷嬷看看,我是做个襦裙好,还是做个百褶绣花裙好?”颜染似是没有察觉施嬷嬷的异样,轻轻展开了那锦缎,扬在手中轻轻比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