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铭远望向那鸽子,却神情闪烁起来。
颜府的后院,怎会突然出现一只身型矫健、速度敏捷的信鸽?这鸽子通身洁白,并无半点杂毛,是信鸽之中的精品,定是为世家所豢养,绝无可能是野外飞来的。那么,它到底是来报信的,还是替府中之人往外传递消息的呢?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于颜铭远来说,可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中微惊,便对尚斐沉声说道:“这鸽子看起来不像是凡品,六皇子能否容颜某仔细看一看?”
尚斐点了点头,伸手便将手中的那只白鸽递予了颜铭远。
颜铭远将白鸽置于掌中,细细打量了一番,果然见它的右脚上拴着一根黄铜项圈,上面镌刻了一个“梁”字。他的心中更生警觉之意,便往那项圈中一摸,竟取下一张窄窄的绢纸来。他赶忙将那绢纸打开,见那纸上的字迹正是发妻梁氏所写的颜体。
他认真读完了此信,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似是有风起云涌之势,眼中喷出滔天的怒意来。
尚斐看着他不断变幻的面色,好奇的出言问道:“颜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颜铭远沉默了良久,才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来:“真是颜氏家门不幸,竟有如此阴险毒辣的主母。”
原来那绢纸之上,却是梁氏寄回家求助的一封信件。这本也并不稀奇,颜铭远眼下夺了梁氏的手中实权,又将她软禁于正院,若是她不向家中求助,反倒才是怪事。可是那信中夹杂的只言片语,却让颜铭远暗自心惊不已。
在此信之中,梁氏三言两语的一笔带过她在颜家别苑所犯下的罪孽,只催促她的母亲梁夫人速速上门来看她,以梁国公府的权势逼着颜铭远速速将她从正院之中放出来,这倒也在颜铭远的意料之中。
只是在这书信之中,梁氏还让梁夫人“带一些之前给何姨娘下的秘药”,和“另取几味可以让男子绝育的草药一并带来”,这便耐人寻味了。
“何姨娘……”,颜铭远的眼前恍恍惚惚竟又浮现出那张娇美秀婉的丽颜来。她的容颜似乎还宛若昨日一样娇艳鲜美,而他的鬓角却早已斑白苍老了。
颜铭远年少于家中读书之时,也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缘分,这何姨娘正是他姨母家的表妹。当年颜铭远在姨夫所教授的学堂之内念书,他的表妹生性活泼,便也常常扮做个小子与他一起念书。当时两人年轻气盛,常常为书中的见解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一来二去之间,竟也产生了几分情愫。他的母亲乐见其成,便为他们定下这世的姻缘来。双方约定待颜铭远过了科举,便行嫁娶之事。
可惜没过多久,颜铭远便进京赶考,并在年少之时就金榜题名得到了状元之位。待到梁国公邀了他过府一聚,欲将嫡女梁家大小姐许配于他,他一时被名权所惑,竟自称并无婚约,点头答应了下来。待到颜铭远十里红妆娶了那梁氏,他也曾去信于母亲想要解除之前的婚约,让何姨娘另嫁他人为妻。
然而何姨娘虽外表柔弱,骨子里却生了个倔强的性子,她竟在得到消息的当晚便悬梁自尽了,幸亏被下人及时发现,方才救回了一条性命。可是她在苏醒之后便不吃不喝,只言要嫁与颜铭远,就算做妾也心甘情愿。颜铭远的姨母在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得将她以一顶粉轿送入了颜府。
只是颜铭远的姨夫自谓书香门第,怎肯将女儿送予他人做妾?在送何姨娘出门当天,何姨夫便直接于那顶粉轿之前宣布此生再无此女,与何姨娘彻底断绝了关系。何姨娘自此形单影只,孤身一人被抬进了颜府。颜铭远因心中有愧,对她也的确有几分真心。可是她的福缘甚浅,在产下三女儿颜慧之后便难产而亡、香消玉殒了。
颜铭远的胸中似有阵阵烈火灼过,心中痛楚:如今看来当日何姨娘难产而亡颇有蹊跷。她虽身姿柔弱,可自幼便被姨夫当男儿一般抚养,在闺中之时也习得一些拳脚。更不用说她怀胎十月却一直身子轻盈,三女颜慧生下之时也只有小猫一般大小,实在不像是胎儿巨大导致难产的情况。
他思及至此,面色逐渐变得青紫交加起来,不由得对梁氏生出许多憎恶痛恨之意。不知梁氏这次向梁夫人再次讨要这秘药,是否又是想将占了她掌家之权的张姨娘给暗害了。想到颜府后院之中,竟有这样杀人于无形之中的秘药纵横其间,无故夺人性命,颜铭远的心中不觉泛起一阵冰凉之意。梁氏只要看到她看不顺眼的人,便是用秘药或者房屋塌陷直接置人于死地,若是自己有一日对她绝情……
对了,那让男子绝育的药!颜铭远的心中大震,竟浑身浮出一层冷汗来。眼下他膝下的子嗣便只剩下颜铄、颜澈和尚在襁褓之中的五少爷而已。
颜澈是庶子出身又从小养在梁氏的身边,梁氏对他的骄纵颜铭远早就看在眼里,若是让梁氏继续教养,这颜澈日后充其量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罢了。而若是梁氏之前的毒计得逞,五少爷年纪尚幼便痛失生母,眼下便只能抱予梁氏抚养了。
颜铭远眼中寒光一现,让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夭折对于心机狠毒的梁氏而言不过只是一桩小事罢了。
梁氏掌管颜家后院数十年,在大厨房之内有几个心腹实属平常之事。若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下吃下了她找来的绝育之药……
颜铭远似乎感到有一阵阴冷的寒气在他周身游走了一番,便向小腹下侧直冲而去,他的小腹竟一时隐隐作痛起来。
梁氏是想断了他颜氏一脉的将来,为她断了右臂不能科考的亲子颜铄铺路!若是颜澈成长为纨绔,五子又早早夭折,自己也再无所出,纵然万般无奈,自己也只得勉力扶植颜铄了!只是梁氏却也不想想,一个无法科举的官家子弟到底又能够走多远!若是果真到了这一步田地,自己宁愿选颜澈而非颜铄。
又或许那梁氏连颜澈也根本没打算留?这样自己也就剩颜铄一个独子了!颜铭远倒退一步,似是抵挡不住心中翻卷的寒意。不行,梁氏这个毒妇可不能再留了!
尚斐见颜铭远脸色晦暗不明、半晌不置一词,倒也不再追问。只是饶有兴味的望着那只白鸽,甚至还又抓了一把稻谷喂给它吃。
颜铭远的脸色几番风云变幻之后,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他整了整面色,淡笑着望向尚斐:“颜某突然想起今日府中还有要事,当下便不打扰六皇子休息了。”
他又望向那只白鸽:“此鸽看起来甚是肥美,若是做了羹汤必是十分鲜甜可口。”
尚斐闻言笑着抚掌道:“我正有此意。看来我与颜大人英雄所见略同啊!”他作势要伸手抚摸那只白鸽的脑袋,却手下轻轻一拧,那白鸽便被生生的折断了脖子。
有淋漓的鲜血喷溅在白鸽洁白的羽毛之上,那光泽鲜亮刺眼。白鸽挣扎了几下,便扑倒在地上,不再动作。尚斐与颜铭远相视而笑。
“既然颜大人府中有事,便速去处理吧。我们两人来日方长。”他和善的笑着望向颜铭远,有温热的鲜血从他的掌间缓缓滴下。
颜铭远疾步来到正院,一脚踹开了正院的屋门。刚一进门,他便看见梁氏面容憔悴、神色委顿的呆坐在床上,看见他的来到,眉宇之间竟露出一点喜色来。
“老爷,你终于来看我了?我正有事要告诉你!”梁氏迫不及待的赶上前来,正要将今日颜染所说一一告知颜铭远。可未料她尚未靠近,颜铭远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脚将她踹了回去。
“你这个贱妇!”颜铭远指着梁氏怒声叫道。
“老爷,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我被猪油蒙了心,一时嫉恨几位姨娘,竟做下这等恶事来。我知道老爷罚我也是应该的。”梁氏此刻放低了身段,一边捂着被颜铭远踢伤的前胸,一边低声告饶。
她的肋骨眼下疼的厉害,可是此刻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当下之计只有让颜铭远慢慢平息了怒气,听她将颜染所施的奸计从容道来。她方才能摆脱的了眼下的困局,再慢慢图谋以后的事情。
若是往日她如此伏低做小,颜铭远纵然怒气难平,也定不会更加气恼。可眼下,梁氏望着颜铭远怒火浮动的眼眸,里面似乎闪动着一些让她惶恐的情绪,让她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可是箭在弦上,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说道:“老爷可知,今日的一切,都是那四丫头的奸计。她买通了妙真道长,构陷于我和敏儿。连铄儿右臂的伤势,也是她有意而为之。这可是她刚才亲口告诉我的。老爷,你可千万要为我们做主啊!”她连连叩首道。
“时到今日,你这毒妇还妄图攀咬别人,死不悔改!”颜铭远瞪着血红的眼睛,当下便上前又踹了梁氏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