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析语气随意,颜染却从其中听出几分不同寻常,当即笃定的回道:“君将军既然已经是心里有数,又何苦再来明知故问。”
以他的脾性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有映射性的话,而且似乎听无双说起过,她这毓秀宫可是有不少暗卫,何况君夜析和她两人,多次出入宫中如入无人之境,恐怕也是有人在暗中把风,只是颜染有些好笑,君夜析这个醋劲生的实在隐晦,若不是她早得提点恐怕要气急了。
虽然没想到颜染会想到这一层,但既然已经被拆穿,君夜析也不再故作姿态,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了一句,“上官墨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闻言颜染勾了勾唇角,故意佯装不懂的逗他,“这普天之下人数何止万千,可哪里来的什么好相与的人?”
如愿以偿看见君夜析越发冷冽的表情,颜染不禁好笑的接着说道:“若不是上官墨贪得无厌,素雨也不会早早殒命,此仇不共戴天,我自是不会与他过多纠葛。”
只是本来是想逗弄君夜析,但突然提及素雨,颜染的面上还是忍不住的落寞,刚荡漾开来的笑意,又悄无声息的全数悄悄隐了下去。
将颜染的表情看在眼里,君夜析不知如何劝慰,最后想来想去也只说出来一句,“素雨的死怪不得你。”
这句话君夜析并不是第一个说过的,但是颜染心中还是不免有所缓和,毕竟被亲近的人理解总是暖心的事情,随后更是情不自禁的靠近君夜析怀里。
可惜这样的时刻再度被打断,“好一出郎情妾意的大戏,可否请****公主借一步说话,本妃有些琐事想单独与您聊一聊,不知君将军是不是能行个方便?”
转眸看向颜染,见她点头君夜析才对着来人说道:“告退。”
“给柔妃娘娘请安,不知您来找****可是有何要事?”
颜染直截了当,柔妃也懒得遮遮掩掩,语气愤恨的怒斥,“我的竹安去了,可是你们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若是不常来看看你们,我怕有天我会忘了血海深仇。”
不经意对上柔妃气急败坏的表情,颜染心中奇异的没有任何恼怒,而且少有的低声解释了一句,“竹安不是死在我手上。”
本以为颜染会如以往一般针锋相对,不曾想颜染陡然说出这么一句,柔妃的语气也不禁缓和下来,苦笑着呢喃着,“我知道。”只是复而苦笑再度变成愤恨,柔妃言之凿凿的控诉,“可若是没有你颜染,我的竹安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根本就不会最终沦落那般境地。”
对于柔妃的这番话,颜染无法反驳,但也没有任何歉疚之情,只是幽幽接了一句,“在出事之前竹安曾来找过我。”现在想来,她大约是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了。
偶尔想到竹安,颜染还是不免动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之中又怎么不可怜,谁愿意日日勾心斗角的活着,竹安失了公主身份失了孩儿,最终唐正却美人在怀子嗣绵延,她拼的争的不过是一场笑话,最后才发觉其实谁都没有在意过她。
若是皇帝有心维护,唐正又怎么拗的过杀身之祸,若是唐正念及旧情,又怎么会如此羞辱于她?
说到底终究薄情,无论是亲情还是夫妻之情,但柔妃是个异数。
颜染委实没有想到,竹安会亲自来找她央她保护柔妃,也没有想到柔妃会在竹安死后,这般言语狠厉的兴师问罪。
果然提到竹安的名字,柔妃马上急声追问,“她可是说了什么?”
见柔妃一脸焦急的模样,颜染突然有些感动,同时想到若是她的母亲还在,想来也是会这样在意她的吧,竹安虽不是柔妃的亲生女儿,但养育之恩大于天,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最终柔妃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怎能说她不可怜?
抬眼直视柔妃急切的目光,颜染老实回道:“她让我无论如何要护你周全。”
现在想来竹安也是凄凉,两人一直针锋相对,最终能寻得帮助的人只剩她一个仇敌,颜染也并非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是不愿赶尽杀绝罢了。
并不在意颜染心中所想,柔妃哭着问她,“竹安当真是这样说?她没有怪我?”
轻轻的摇了摇头,颜染忍不住劝慰了一句,“养育之恩铭记于心,她回来不只是为了找我报仇,恐怕也是为了能再见娘娘您。”这是在竹安死后,再想到那天她说的话,颜染才隐约猜到的,不过却并不确定,但现在拿来安慰柔妃总是有用的。
没曾想颜染这话一出,柔妃泪珠反倒流的越发凶起来了,口中兀自不住的呢喃着,“傻孩子,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要回来,若不然哪里会失了性命,到死都不能认祖归宗,傻孩子啊……”
面上不动声色,但颜染又接着劝慰道:“娘娘节哀顺变。”
柔妃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嘴角竟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随后径直说着,“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祸害,我拦着竹安不让她与你为难,她心中总是怨我太过小心,其实我是怕惹恼了你,便再也甩不掉这孽缘。”
“可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以偿。”颜染会意的应声,柔妃随即幽幽接着说道:“说的不错,竹安那孩子虽说跋扈了些,但终究生长宫中不懂人世险恶,你能在颜家那样的地方长大,还能凭着自己一步步往上爬,哪里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柔妃这番话褒贬不明,颜染懒得争辩,便随口应声回道:“****便当娘娘您这番话是在夸赞。”
“以你的心性恐怕是我也难以匹敌,竹安铩羽而归我并不意外。”柔妃答非所问,颜染恍然大悟,“可怜天下父母心,想来娘娘您是早就已经,为竹安姐姐留了后路的,那时才会那般不慌不忙?”
不用柔妃回答,颜染已经心中有数,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怪不得当初竹安能走的那么顺利,原来是柔妃早早便留了退路,只是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但让颜染意外的是,柔妃竟是摇了摇头,随即苦笑着说道:“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愿闻其详。”颜染诧异,好在柔妃顺势解释了一句,“这宫中迟早是要变天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可谁会在意些不关紧要的死活。”
听柔妃这么一说,颜染当即反应过来,柔妃是将自己的退路留给了竹安,同时也让她越发刮目相看,她一直以为精于算计,却未想过你能在这高墙深院中活下来的,哪里会有什么草包?
“娘娘高瞻远瞩,当真让人佩服的很。”这番话颜染是出自真心,柔妃笑着似乎并不相信,“你不必这样寒碜着我,谁不曾天真烂漫一心只为一人,但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再不羁的心性也被打磨的没了棱角。”
似有所感的长叹一声,柔妃才幽幽接着说道:“最终求的不过是留个性命,可谁知道连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在这皇宫之中也是难于登天。”
“柔妃娘娘可是在怨我?”
俨然没想到颜染会说出这样的话,柔妃先是一怔,随后中肯的应声,“就像我刚才所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竹安和我输在你手下不冤。”
“那娘娘日后可是有什么打算?”颜染有些好奇她的答案,既然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来摊牌,从刚才柔妃的智谋来看,恐怕她是已经有了决定了。
饶是颜染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柔妃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她一惊,“我想同皇上请旨,去清风庵出家为尼,日夜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
闻言颜染忍不住劝她,“娘娘可是想好了,庵里清苦的很。”她怎么也没想到,柔妃竟是这般刚烈的女子,能毅然舍弃旁人求之不得的荣华富贵,端的是好一番魄力。
“我已经许久未好眠了。”
笑意潺潺的看向颜染,柔妃答非所问,随后见她并未应声,便兀自接着说道:“不仅是竹安,如今在这皇宫中身居高位的,恐怕各个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上或多或少都染了些颜色,这夜里月黑风高如怨灵啼哭,自然就难以安眠了。”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暗藏多少苦楚,颜染下意识的追问,“竹安的仇您不打算报了?”她以为柔妃会与她不死不休,却没想到最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但柔妃的回答条理清晰,“以你的心机城府,竹安远远不是你的对手,她不过是被人害了做马前卒而已,我是有心让你们为她陪葬,可终究是无计可施,只能吃斋念佛图个心安理得了。”
话已至此,颜染也不好再说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单单说了一句,“****便在此预祝娘娘得偿所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竹安选择了一条死路,柔妃选择了一条生路,却奇异的彼此顾念,不禁让颜染动容,但终究与她无关,她只是这故事的一个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