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中,凡夫俗子对于如此明显具有桃色纠纷的命案显然十分感兴趣。
一时之间,白马寺之中流言四起。有人说,黑衣男子是为情所困,自行投了湖;也有人说,他是被那双鞋子的主人所害,白丢了一条性命;然而流传最广的,却是那男子本是前来采花的淫贼,采了某官家小姐之后被那官家小姐一时情急,推下水去,那男子手上的鞋与布条正是他临死之前从那官家小姐身上所撕下来的。
“小姐,那衣物……我们该怎么办啊?”流苏苍白了脸,对颜染说道。
颜染也皱了眉,她没有想到赵落华竟如此的心思狠毒,要陷她至此。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解决之法。
“颜小姐,住持有请。”有一小僧敲了敲颜染的房门,站在门口对颜染说道。
“怎么办,小姐,该怎么办!当日你穿着那身衣物在寺内走动,可是被很多人看见过,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流苏低声对颜染说道。
“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颜染一边说着,一边与那小僧往禅房走去。
颜染进了禅房才发现,来到这里的并不只她一人。几乎所有居住在客房之中的官家小姐都被住持招了过来。见到如此,流苏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今日请众小姐夫人前来,乃是因为本寺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后山的池塘之中,竟浮出一个男尸来。那男尸手中竟还有一些官家小姐的衣物。贫僧特请众位小姐过来辨认一下,是否能看出可是你们的衣物。”住持说着掀开了面前托盘上的盖布。上面正是那皮靴和布条。
住持见众女眷只看不答,只得朗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同时也关系众位小姐的闺誉,还请各位小姐仔细想想,可曾在这白马寺中看到过有哪位小姐穿着过类似的衣物?”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一人指向颜染:“颜妹妹,我隐约记得你有一件镶了金丝云纹的外袄,和一对鹿皮皮靴,不知现在你那衣物可还在房中?”
颜染定睛一看,那说话之人正是赵落华。她此刻虽嘴角噙笑,可眼中却发出淬了毒的光来。
众人见赵落华如是所说,立刻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颜染。
颜染苦笑道,自己难得一次心软,却把自己坑了个彻底。若是坐实了自己就是与那黑衣人相搏的官家小姐,恐怕颜铭远会毫不犹豫的送她上路。自己苦心筹划,难道今天竟要栽在赵落华手里?莫不是前世自己欠了她丈夫的一条性命,今日要让自己还了去?
她兀自胡思乱想着,并没有回答。却听流苏大声答道:“我们小姐的衣裳,不在自己的房内,难道还在赵小姐的房内不成?”流苏的声音虽大,却隐隐带颤,流露出几分底气不足来。
“那便请众位妹妹一起去颜妹妹的屋子,也好看清楚那衣物在是不在,免得冤枉了颜妹妹。”赵落华说着,竟轻声笑了起来。
“你……”流苏已然气红了眼。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向赵落华动手岂不是坐实了小姐的心虚,她只得默默的忍了下来。
住持见众人并无异议,便请赵落华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向颜染的屋子走去。
“还请颜妹妹将那衣物翻找出来,我们也好给颜妹妹做个见证。”赵落华笑着对颜染说道,眼神之中却并无半点笑意。
流苏与颜染自去内室翻找衣物。
“小姐,怎么办!”流苏紧张的连话都结巴了。
“若是在颜府就好了,今年新制的皮靴本就有两双一样的,我拼接的外袄皆是金丝云纹图样,外人根本分辨不出。都是我太懒,竟只收拾了这一两件衣物。眼下却为小姐带来了大祸!”她说着竟低声哽咽起来。
“我记得所带的其他衣物并无相类似的。”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的翻动颜染的衣物。突然,她的眼前一亮。
“小姐,这竟是家里的衣物……”流苏突然激动起来,她向颜染偷偷指了指衣柜。果然在那衣柜之中,静静的摆放着一套金丝云纹的外袄和一双鹿皮皮靴。虽与颜染之前所穿并不完全相同,但已经十分相似。
“这,这不可能,你这衣物明明……”赵落华看见流苏竟将那衣物捧了出来,大惊失色。
“不知赵小姐想说我的衣物怎么了?”颜染温柔的对赵落华说,眼神里带了几许惊讶。
“赵小姐怎么看起来对我的衣物如此的关心,我既已找到,还穷追不放?莫不是看上我的衣物了吧?”她抿嘴笑了起来。
“若是赵小姐真的如此喜爱这套衣服,若不嫌弃就只管拿去吧。”
“我要你这身破衣服干什么,我才不要呢!”赵落华看着那身衣物似乎看到了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惊慌失措,仓促离去。
“小姐,我明明没有将那衣物带来白马寺,那衣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呢?”流苏见众人离去,压低了嗓门偷偷对颜染说道。
“既然是友非敌,我们无需细寻。”颜染笑了起来,能如此熟悉她的衣物,又能自由出入颜家和白马寺的,也只有那人了。看来他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又给自己献了份大礼。
因白马寺突然出了人命官司,又似乎与内宅女子相关。客居在白马寺的众位官家小姐人人自危,顷刻之间走了个干净。颜染也只得提前了归期,匆匆往颜府赶回。
可是路才行了一半,忽然天际黑云密布,狂风肆虐而起,竟突然落起豆大的雨点来。
“小姐,好大的雨,再走下去暖轿都要淋湿了,前面有家饭庄,我们一同去躲个雨吧。”流苏当下便催了那轿夫往前面的饭庄走去。
颜染刚一进门便见那饭庄的堂屋之中正站了赵落华和君夜析。赵落华似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脸上笑意攒动。那君夜析却只在面色冷峻的向四周扫视着,目光凌厉,突然,他眼光一顿、似有所查。
颜染向他的眼风所到处望去,却见那是茶舍的账台的下角,只是她隔的略远,看不清那里有啥什么东西。
君夜析突然向她望了过来,颜染只觉得一股夹杂着深海寒冰气息的刺芒向她射了过来。看见是她,那刺意渐收,却依然透着彻骨的寒气。
颜染索性扭过头去,她算是明白了,与君夜析比冷谁也比不过他。她只得自暴自弃,让店家给她泡一壶香茶来。
“小姐,茶来了,这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杭州西湖的碧螺春。您尝尝,保准您叫好!”那小二很快端上一杯热茶来。
秋雨滂沱,颜染周身早已冷透了。她见那茶色清碧醇厚,有幽香扑鼻,微讶在如此偏僻之处竟有这等好茶。当下便端起了那茶盏,就要把茶杯送到嘴边。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茶盏竟然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纵使那茶汤只是温热,并不滚烫,可是颜染的皮肤娇嫩,还是将她的手烫红了一大片。
“小姐,小姐!”是流苏这丫头又在大惊小怪。
“我没事,这茶水并不烫。这红痕过会便会下去的。”颜染却皱起了眉头,并没有如释重负。
她手上的杯盏并不是她无意打碎,而是被外力击落。至于那外力,她暗暗瞥了眼君夜析,刚刚她明明见到一颗小石子突然向那瓷杯袭来,而来向正是君夜析的方向。君夜析却似毫无察觉,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茶来了,茶来了。”那小二托了两盏热茶走了上来,一杯递与了颜染,又端着另一杯向赵落华走去。
颜染并不立刻喝茶,只歪头看向赵落华。赵落华见她望来,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来,她端起了茶盏,款款将那杯热茶喝了几口:“可真是好茶啊。不知怎么会有人连茶盏都端不住呢!可惜了这么好的香茶!”
颜染见赵落华安然无恙的喝完了那茶,心中起疑:难道是君夜析记恨昨日自己逼迫他送自己回房,想给自己难堪?
她想着,心中恼羞之意渐生,伸手端了那茶盏便要往嘴里送。
“砰”,又是一声脆响,这茶盏竟也应声落地了。
她心中羞愤之意更甚,赵落华骗她衣裙、抢她的鞋袜,还四处造谣生事;现在君夜析这个大男人竟也与她计较,如此给自己难堪!
她快步走到君夜析面前,怒声问道:“你三番四次打落我的茶盏,到底想要做什么?”
颜染觉得眼前的君夜析突然变了,他那如黑玛瑙般深邃的眼眸仿佛刹那被寒冰冻住了,发出刺眼的白光,那寒冰一点一点,从他的眼神之中,流向他的身体,把他包裹了起来。颜染似乎已经看见,他的周身已有寒气在升腾缭绕着。
颜染被那寒气所慑,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
忽然屋中灯光一晃,即刻黯淡了下来。屋外暴雨倾盆,天色如墨,此时饭庄之中,也好不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