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染见流苏的身影在眼前一闪便不见了,心中暗道:这个丫头的胆子越来越大,是时候要好好管束于她了。
颜染独自站在那柿子树之下,向那池水望去。清风徐来,湖面上波光粼粼,有桂花的香气隐隐袭来,果然是秋日的好天气。她正为那香风所醉,忽然,那微风之中竟隐隐传来了零星的呼救之声。颜染循着风声往外一看,原来那呼救声竟是从池边的树林里传出来的。
眼下时近傍晚,倦鸟尚未返巢,后山之中除她之外空无一人,四野一片寂静。唯有那呼救之声隐隐绰绰传来,听起来十分渗人。
若是往日,颜染绝不会孤身赴险。可眼下,颜染越听那呼救之声越感到熟悉。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提起了裙摆,顺着那湿软的路面向树林深处走去。
树林之中枝叶茂密,在如此艳阳之下竟显得十分黑暗和幽冷。颜染唯有小心翼翼,才能不被那参差的枝干划破皮肤。在那黑暗之中,她隐隐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她慢慢向那身影走去。
“颜,颜小姐,果然是你!”那林中之人见她走近,竟立刻带着哭腔向她扑了上来。颜染一时不查,竟被她扑了个正着。
颜染好不容易才从来人的怀抱之中挣扎了出来。她抬头一看,见眼前果然正是刚与她在月老阁拌嘴的赵落华。
眼下赵落华青丝散落,脸上的妆容混合了泪水与泥土,几乎看不出她原来娇美的容颜来。最让颜染吃惊的是,她的襦裙已经全然不见了,只穿着白色的内衫。便是那内衫也是被撕扯的破烂不堪,肩头腋下隐约露出几抹细白的嫩肉来。
“你这是怎么了?”颜染大吃一惊,眼下的情形已让她不由得往不好的方面想去。
那赵落华见她发问,不由得哭出声来。原来她刚刚从月老阁离开,突然想到姨母曾经说过君夜析是在白马寺中的河边被她捡到。她一时好奇,便借故甩了君夜析,便与红儿往这后山的池边走来。她与红儿正站在那池边东张西望,一时不查,竟被躲于巨石之下的黑衣人所袭。那黑衣之人出手凌厉,却并不使出杀招,只招招往她衣衫之上划来,转瞬之间,她的外衫便已破烂不堪、碎成布片。
眼看她已香肩半露,而那黑衣人的目中似有邪吝之光一闪而过。赵落华又羞又惧,被红儿拉扯着往那池边步步退去。红儿见自己不敌那黑衣之人,而赵落华眼看就要落入敌手,只得上前死死的抱住那黑衣之人,与那黑衣人一起从池岸边一跃而下。赵落华只听噗通一声巨响,池中顿时水花四溅。水波巨荡,竟从水底缓缓浮出一大片猩红的鲜血出来。不久之后,水面上的血迹逐渐消散开来,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又冷又怕,脑中一片空白。待在水边等待了一阵,见那红儿迟迟没有爬上岸,而远处已有人声传来,只得掩了残破的衣衫匆匆躲进了池边的树林之中。她刚刚听到流苏说话,猜到来人正是颜染。然而她又怕颜染将刚才那大殿之外的红衣男子也带了来,只得低声呼救,希望能引来颜染的注意。
颜染听赵落华一边哭泣一边将遭遇之事道来。赵落华脸上不可一世的表情早已被惊惧不安所替代,她紧紧握了颜染的手:“你说,你说若是我被人看到如此行况……”
她没有再说下去,牙齿打着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声音在秋风之中瑟瑟发抖,可她捏紧颜染的手里却满是汗水。
颜染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赵落华如此惨状被外人看到,莫说嫁不得君夜析,纵使她是赵家独女,只怕回去也只能一根绳子吊死以保闺誉。
“难道前世正是因赵落华遭此不幸,所以君夜析才会同意迎娶自己?”颜染暗暗想到,不由得对赵落华更生几分同情。
她拿出手帕替赵落华拭去了脸上的泪迹与污垢,又将她的青丝简单的挽了个髻。
“你不要再哭了。既然红儿已然落水,生死不知,我便去寻你的表兄年将军,让他偷偷将你带回客房去。”颜染说着,便向树林之外走去。
“不行,你绝不可寻我的表兄去。”赵落华闻言大急,竟扑通一声向颜染跪了下来。
颜染见平时心高气傲的赵落华竟扑通一声向她跪了下来,不觉一愣,竟停下了向外走的脚步。
“颜小姐。”赵落华泣声说道。
“你若是去寻我的表兄来此见我,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还不如让我立刻死了干净。”她一边说着,竟一边向旁边的一块大石上撞去。纵使颜染眼疾手快,也未完全挡住她一冲而上的力量。赵落华的额角蹭破一块头皮,立刻流出鲜红的鲜血来。
“你又何必如此?”颜染知她是真心寻死,无奈的扶额问道。
赵落华却只暗自垂泪:“我自幼便心仪表兄,与他青梅竹马,姨母也有意聘我回君家。若是现在让表兄看到了我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说我不能再嫁与他,便是再看到他也觉得羞愧难忍,那我又何必苟活于人世?”她说的振振有词,颜染一时竟也无法辩驳。
颜染与赵落华一同身为女子,自然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世人对女子多有严苛,在家从父,出门从夫。父纲、夫纲本就压的世间女子喘不过气来。
前世上官墨亲手扼杀她的孩子,不就是因为她与君夜析多说了几句,让上官墨觉得自己不知检点,继而怀疑自己的清白?颜染想起了前世那未曾出世的孩子,一时之间心如刀割。
“若是赵落华如今的惨状被君夜析看见?”颜染的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那张肃杀的冷面来。她虽不相信君夜析是那种抛信弃义的不堪之人,只是眼下赵落华的衣着容妆着实不堪,连自己见了她都往歪处想,更何况现在赵落华又哭的厉害。
再者说来,世间男子皆薄幸,所不同的也只有程度而已。经历了前世,颜染早已不再相信男女之间的****了。她望着深陷情网的赵落华,不由的响起前世对上官墨一往情深的自己来。
她叹了口气:“要不然,我替你回客房取了衣物来。”
赵落华却哭哭啼啼的说道:“我的客房上了锁,钥匙正在红儿的身上,你去了也进不了屋去。”
颜染不由得一阵头疼,赵落华身材娇小,与她和流苏的身形皆不相同。她只得低声问道:“那可怎么办?”
赵落华却抽泣的指着她身上的外袄说道:“你这件衣裳做得精巧,我穿了倒也合适。”
颜染往自己身上望去,她今日所着正是流苏替她缝制的金丝扣锦绣盘边长袄。之前荷露院中度日艰难,流苏便将颜染穿小了的旧袄加长锁了边,再用细密的金色软丝线在交接之处绣了几朵云纹出来。颜染穿上它,下襟正到小腿下侧,本是嫌短,而今日流苏正替她配了一双新制的黄棕色鹿皮单靴,这边将将好了。
因近日秋寒料峭,颜染在这长袍之内也还穿了其他的衣裙,她见赵落华盯着她的外袄看定不放,当下没有丝毫犹豫,便将那外袍脱下递给她。
谁料赵落华套上了外袄,却仍然站定不动,并不往外走。
“这又是怎么了?”颜染更加头痛,不知道她为何还不肯出去。赵落华却低头向自己的脚望去。
颜染低头一看,原来赵落华的脚上半丝鞋袜也无,正赤着光脚站在泥地之上,那脚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应是刚刚跑进树林之时被地上的石木所伤。
“刚才跑的太急,把鞋袜都给跑掉了。”赵落华见颜染向她的脚望来,呐呐的低声说道。
“那你在此处等我一会儿,我回屋替你取一双鞋袜回来。”颜染说着,便向林外走去。
赵落华却紧紧的拉住她:“颜小姐,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一个人害怕。”她说着,眼里又淌出泪来。
“嘎嘎嘎……”突然头上有寒鸦聒噪之声响起,那赵落华打了个哆嗦,抓住颜染的那只手攥的更紧了。
颜染见时至傍晚,暮色将至。只得叹气说道:“若你再不让我回去取鞋袜,你可就要在此过夜了。”
赵落华似是此时才发现天色已暗,她顿时紧张起来,急道:“竟已经这么晚了。不好,若是表兄找不到我,一定会来寻我的。”
她突然看向颜染,目露祈求之色:“颜小姐,求你将鞋袜先借予我,待我回去取了就给你送来。我若待在这里等你,若是表兄寻来了……”她眼中哀伤与绝望之意一闪而过。
颜染当然不愿意。她虽同情那赵落华,可经历了前世的磨难,她再也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赵落华见她摇头不应,竟突然疯了似的将颜染一把推倒,上前夺了她脚上的鞋袜,急急忙忙向林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