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太后择了一批家世不凡的世家之女前来白马寺为她祈福念经。”
他冷笑道:“说是祈福念经,实际也只不过为了将他们吕氏之女扶上后位而已。世人皆知白马寺的姻缘签十分灵验,若是被她的侄女小吕氏摇得那凤凰于飞,岂不是坐实了那小吕氏也是天命的帝后?她怕小吕氏掷不出那凤凰于飞,多番嘱我师父于那签筒之中暗做手脚。我师父是得道高僧,岂会在佛祖面前胡闹?自然没有答应她。”
“她见我师父不理会于她,便私下买通了打扫月老阁的小僧,将那凤凰于飞的签条私自偷了出来,藏于小吕氏的袖中。想要等到小吕氏摇签之时,作出从签筒之中掉出的样子。”
“既然如此,小吕氏又为何要折了那支签?”颜染听到此处,不由得出言问道。
慧远微笑道:“佛祖在上,又岂容得他们装神弄鬼?小吕氏摇签之时,竟从签筒之中先行掉下一只帝台娇的签条来。这便是说她与后位无缘,日后只能做宠妃了。”
“小吕氏正要发火,在她后面掷签的萧氏却掷出一支凤凰于飞来。小吕氏勃然大怒,竟走上前去,一把折断了那支凤凰于飞的签条。那碎裂的木条扎破了她的手,上面鲜血淋漓,她也似毫无感觉,甩了那签条便扬长而去。当日的景象,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慧远长叹道:“后来萧氏果然做了皇后。太后也因此对白马寺恨之入骨,差点拆了这寺庙。多亏今上圣明,才保住了白马寺如今的荣宠。”
“当日那支破碎的签条明明已经被贫僧亲自化进了佛前的香炉之中,没想到,竟然被小姐又从这签筒之中摇了出来。”慧远转头望向颜染。
“这便是佛祖有灵,灵签重现了。小姐日后必定贵不可言。”他对颜染又施了一大礼。
“贵不可言?”颜染几乎要在心中笑出声来。前世她贵为太子良娣,可最终却惨死于上官墨和颜敏的毒手之下。难道她重活一世,只是为了扳倒颜敏,然后坐上皇后的宝座?不,她恨上官墨入骨,根本不可能再与他有什么情愫纠缠。待她报仇之后,自会待着澈儿回到西辽,与曾外祖母团聚。这什么狗屁的皇后之位,爱谁谁坐吧。
她在心中冷笑起来:“况且既然她已重生,日后这太子之位是不是上官墨的,现在已经两说了。”
她的面上却丝毫不露:“小女只是普通官家庶女,连选秀的资格也没有,更何况要伺候帝王,问鼎后位?大师莫不是看错了吧?”
她抬头看了眼日色:“今日之事,我只当是没听说过,也请大师不要外传,免得被人轻信。我惜命的很,可不想白白的为一桩留言误了性命。”她一边说着,一边推门离开了禅房。
慧远在原地摇头苦笑,当日白马寺险些引来灭门之祸,当时得险境他现在还如在眼前。当今太后吕氏和曾经的小吕氏吕淑妃都绝非善类,他又怎么可能将此事传扬出去?更何况,佛渡有缘之人,天机不可泄露……
只是但凡闺中女子从他这个得道高僧的口中所知听到自己将来可以问鼎后位,还听说了之前此签的经历,难道不都该或欣喜若狂或战战兢兢吗?当年的吕氏和萧氏即使为高门嫡女,也未曾免俗。这位小姐怎么毫无反应?她脸上虽无表情,可他毕竟阅人无数,她的眼中分明闪现过几分不太高兴的表情,好像是不屑和嫌弃?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定是我昨夜被那秋蝉所扰,未曾休息。现在老眼昏花,看错了眼色。”慧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去补了一觉不提。
“小姐小姐,那老和尚说了什么?可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流苏见颜染只身从禅房走出,迎上前去。她看那老和尚鬼鬼祟祟、欲言又止,又邀颜染进那禅房,本想与颜染一同进去,可却被领路的小僧死死拦在外面。她心中焦急,怕老和尚对颜染不利。眼下见颜染从容而出,心中大定。
“不可胡言乱语,我看你的教训还没受够。”颜染指了指流苏面上的伤痕。流苏刚才急的厉害,竟忽略了之前的伤口。现在被颜染出言指出,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
“小姐,我也是怕老和尚对你不利!你怎么这样说我。”她见颜染并不理她只专心前行,跺了跺脚,立刻又跟上了颜染。
君夜析从一旁的竹丛之中闪了出来。
他虽以敬香之名来到这白马寺,其实另有缘故。他的母亲赵氏听说圣上欲给他赐婚一位颜家小姐,便想在圣上下旨赐婚之前,替他先聘下他的表妹赵落华,好叫圣上的如意算盘落空。他虽不喜皇上擅自做媒,可对表妹赵落华却更无半分喜爱之意。赵落华乃赵府独女,为人娇蛮任性,而君府本就为圣上所不喜,若是再娶进一门任性惹祸的妻室……
他自是对母亲如实所说,可母亲竟指着他叫骂他忘恩负义。
“若不是我当年在白马寺进香之时从河边无意拾到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更不用说做君家的将军?”母亲如是说。
闻之而来的父亲君老将军上前抽了母亲一个耳光,直斥母亲痰迷了心窍,竟胡言乱语起来。
然而覆水难收,怀疑的种子既已种下,便随那往日的点点滴滴不断的生根发芽,日益壮大。
母亲赵氏三十才得他一子,理应对他十分宠爱。然而至他记事起,却很少看见母亲对他露出笑脸。他本以为是母亲天生严厉,可是母亲对娘家子侄并侄女赵落华都甚为亲昵。他又以为是自己天生不获母亲所喜,只是眼下看来……
他既是听说自己是从白马寺的河边拾得,便起了心思,来这白马寺一看究竟。然他的表妹赵落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此事,非要与他一同前往。他怕父母亲心中起疑,便只得同意。临行之前,赵氏还对他循循善诱,嘱他好好照看表妹,急欲促成他们之事。
刚才他与赵落华走出殿去,没走几步,赵落华便借口有急事,匆匆离去了。他见赵落华匆匆而去,怕她回头去找颜染的麻烦,只得也临时折返回来。没想到回到殿内,赵落华没有看见踪影,却听到慧远大师向颜染匆匆道出几个隐晦的字眼来。
他与慧远大师相识多年,对大师自是有几分了解。能让慧远大师相邀禅房细述的,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知可会有他的身世有关。他心中疑惑,便暗暗躲于禅房边的竹丛之中,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没想到这白马寺与后宫竟有如此复杂的纠葛。”他在心中暗道。
“慧远法师向来不打诳语,他既说颜四小姐将来可以母仪天下,倒十之八九可能成真。”他想到刚刚在大殿之外站在颜染身边的那个红衣男子。他虽常驻塞外,却也出席过几次宫宴。他的记忆甚好,刚才那男子虽然身穿常人服饰,他却早已一眼认出那正是宫中的六皇子。
“难道颜四小姐后来嫁与了六皇子才得了后位?六皇子平日隐在众皇子中并不出色,难道竟最后脱颖而出获得帝位?”君夜析想起了刚才颜染与六皇子十分亲密,心中一时竟泛起几分酸涩之意。
颜染离开禅房,只觉得心中十分压抑。若是一个人的命运真的能由这一支小小的签条来决定,那么她现为摆脱前世宿命所作的种种努力岂不只是一场笑话而已?她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烦恼从脑中甩了出去。
“小姐,你看,那河边的柿子树上结了好多柿子啊。”流苏突然指着前方对颜染说道。
颜染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她竟与流苏走出了白马寺的正院,来到了白马寺的后山之中。只见前方有一道清泉从山峰之上奔泻而下,积聚成一汪清池,那池水碧绿幽静、深不见底。而池边的一块巨石之上正长着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上面硕果累累,似是挂满了一盏盏火红的灯笼。
“这里人迹罕至,所以这野果也并没有人摘走,这树若是长在了府里,早被贪嘴的小子打光了。”流苏笑着说道。
颜染看到这点点火红色的秋意,只觉心下一松,竟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
“小姐,我们在这白马寺还要居住一段时日。寺中皆是素斋素菜,食之无味,我们不如打些柿子下来,既解决了口舌之欲,也不犯了斋戒。”流苏咽了咽口水,转头对颜染说道。
颜染见她又犯了孩子脾气,笑了起来,这便是同意了。
流苏见颜染微笑,立时欢呼了起来。可那柿子树着实太高,她跳着够了好几次都没有够到。
“小姐,我回殿里寻根长棍来。一会儿再往山里走走,若是有那结了果的栗子树,也能用的着那棍子。”流苏心痒难耐,当下便蹿了出去,顷刻之间跑了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