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仔细一看,她竟掏出一锭一两的黄金来。
时下官家世族,下人的月银皆有定例。颜府的下人都是买来的家生奴婢,月银更是菲薄。像年婆子这种太太贴身的妈妈,每月也只有五钱银子,更不用说她这个粗使婆子了。一两金子对她来说委实是一笔巨款。
“便是把我卖了我也得不来这么多的金子,这便是年妈妈为了让我嫁祸四小姐赏予我的啊!”
“求四小姐救我!不是我,确是年妈妈要置你于死地啊!”她凄厉的喊了起来。
颜染望了那金子一眼,“既然这金钗是在我的荷露院中找回,这婆子又道冤说年妈妈想要置我于死地,于情于理,我都要弄清楚此事的真相,免得再上了别人的算计。”
她冷笑着看着年婆子:“既然如此,我便与你们一同返回正院,请夫人论个公道吧。”
正院之中,梁氏正与颜铭远对坐博弈。
昨夜颜铭远难得来了正院,梁氏小意温存,使了浑身的解数,才把他留下过夜。用完早饭之后,又着人收拾了棋盘,陪了他对弈。那些姨娘侍妾一天到晚妖妖娆娆的腔调她虽学不来,可若论起棋艺,那几个可都不比过她。
梁氏见颜铭远眉头紧锁,似有所思,轻轻放下一子。颜铭远眼前一亮,立刻跟着放下一子。
“夫人谦让了。”他放下了棋盒,客气的说着,却面带得意之色。
“老爷棋艺精进,可叫我献丑了。”梁氏见他神采飞扬,掩面笑道。
“夫人师从棋圣端木子,若夫人的棋艺都叫献丑,那还让其他的人怎么办啊!”颜铭远拈须笑道。
“可还是不及老爷棋艺精妙,老爷就知道取笑于我。”梁氏娇嗔道。
一时之间,正院里的气氛十分的温馨和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哭喊声打碎了这美好的气氛。颜铭远皱了眉抬头望去,只见梁氏身边的年婆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奔了进来。
“可是找到了那支金钗?”颜铭远见那年婆子领了个嘴里塞了布条的婆子走了进来,出声问道。那支金钗乃圣上所赐,若是找不见了,报到宫中去,倒也是一桩麻烦事。就算是宫里体恤并不追究,颜家落个管家不严的名声可并不好听。
“正是,太太看看可是这支金钗?”颜染从年婆子身边站了出来,手中还捧着那支金钗。
看到颜染,颜铭远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派了手下最得意的杀手唐飞前去杀她,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她不仅活蹦乱跳,还几次生事,嫡子嫡女皆都因她受伤,梁氏昨夜还为此向他哭诉。而那唐飞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知道是死是活。
更离谱的是那客居在此的尚婓,居然直咧咧的对他说看上了颜染,以后会上门求娶,害的他现在连动都动不得她。那尚婓平日都居住在颜府禁地之中,从未出来过,又怎么会见到颜染?颜染这丫头又是凭了什么得了那尚婓的青眼?
他脑中思绪纷杂,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复杂之色。
他望了眼颜染,见她只着单衣,发髻也未梳,只斜斜的绾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为我颜府的四小姐,怎可如此疏于梳洗?简直丢了我们颜府的脸面!”他怒声斥道。
然而他转眼又想起了尚婓,那家伙可不是善类,若是他知道自己为难颜染……
他的语气生生硬转,又立刻和缓了下来:“且不提我们颜府的脸面。秋寒陡峭,你穿的如此单薄,若是过了病气,可怎么的了?你刚刚才大病初愈,定要好好爱惜身体。”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了眼梁氏:“夫人,染儿之前卧床不起。现在既已好转,秋衣和首饰都要给她添起来了,她日后出门作客,自是需要几身可以见客的衣裳。”这便是对梁氏有所不满了。
梁氏正与那年婆子眉来眼去的相互打着眼色。忽然听到颜铭远暗含指责的话,不由一愣。
昨日浓情蜜意之时,她借机向颜铭远告了状,指责颜染不敬嫡姐,故伤嫡兄。颜铭远虽未多言,但她明显看出他对颜染也颇有不满。怎么今日见到颜染竟如此袒护她?难道是又想起了孟氏那个贱人?这丫头知道那件事,颜铭远眼下又如此偏爱她,可不能再留了!
梁氏面上丝毫不露,微笑说道:“衣衫早让锦绣坊做起来了,前日去多宝阁定头面的时候也给染儿定了套珍珠头面。这些女儿家的事,哪还要老爷提醒于我?”
“不过染儿是从何处得来我的金钗?”梁氏笑着问道。她见颜染衣衫不整便来了正院,又见年婆子频频向她使着眼色,以为年婆子已经得手。
颜染却掩嘴笑了起来:“这便要问年妈妈了。”
年婆子如筛糠般瑟瑟发抖,她忙跪了下来:“今儿一早我奉太太之命去了各院查看。谁料刚进了荷露院,王婆子却与那雪团儿争了起来。争执之中,王婆子的袖中竟掉下了太太的金钗。王婆子见东窗事发,竟然倒打一耙,想要诬赖是奴婢指使她栽赃四小姐。还请太太为我做主!”她一边说着一边咚咚的在地上磕着响头。
梁氏一听,面如金纸。她狠狠的望向颜染,眼中冒着淬了毒的寒光。
“母亲作甚么盯着我看,莫不是我脸上有花?”颜染并不惧她的目光,迎目而视。
梁氏收回视线,眼下已无机会在动颜染,首先要解决的是王婆子。
“大胆刁奴,竟敢偷盗御赐之物,还不把她拖下去活活打死!若有家人在颜府为奴,也一并处理了。”梁氏厉声说道。
乍听此言,那王婆子竟然挣脱了两个婆子的掣肘,冲了上来,紧紧抱住梁氏的腿,呜呜的嘶叫着,梁氏怎么也甩不脱她。
“那王婆子刚才在荷露院,可口口声声说是年妈妈嘱她嫁祸于我。眼下太太只听年妈妈一面之词便判了王婆子死罪,若是传了出去,外人或许以为太太有偏袒之意。”
颜染又转头看向颜铭远:“父亲您说呢?”
刚她见颜铭远的语气突然扭转,眼中似有所虑,已猜到是尚婓于中起了作用。看来颜铭远对尚婓颇有忌惮,不敢过责于她,因此她并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把。
果然颜铭远犹豫片刻,对梁氏说道:“那就把这刁奴嘴里的东西掏出来,让她说个明白,也好让染儿安心。”
王婆子刚被松了口,便高声呼道:“老爷太太,我有证据。年妈妈当日吩咐我的时候,曾给我一两金子,我一直带在身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金锭又掏了出来。
“作死的刁奴,不知在哪里偷了金子,却污蔑到年妈妈身上。”梁氏一脚把王婆子踢了个倒仰八叉。
那婆子却又飞快的爬了过来,伏在梁氏的脚下:“太太有所不知。当时年妈妈给我金子的时候,说这金锭子可是个稀罕物,外面再是有钱可是也买不着的。奴婢拿回去在灯下细细看了,那金锭下面雕了花纹,仿佛还刻了几个字。太太只要仔细看看这金锭,便会明白奴婢所言不虚。”
颜染见王婆子言之凿凿,便把那金锭接了过来,反过来一看,那金锭之下果然雕了浮云游鱼,还刻了个大大的“梁”字。
颜铭远将那金锭从颜染手中接了过来。
时下高门大户的金银锭子均是私制,各家皆有不同。通常是拿富贵祥云细细绘了,再在底下烙个印记,拿出去赠人了,也不显寒酸。
“这是梁府制的金锭。”他肯定的说道。他对那图案虽不熟悉,可是那个草书的“梁”字他却是极是眼熟,这正是出自梁氏身后的梁府没错。
“这金锭竟是母亲呢的?”颜染睁大了眼睛,泫然欲泣。
“莫不是母亲见大姐姐和大哥依次受伤,故而怪责于我,想让我受到教训?”
“这,定是王婆子先偷了太太的金锭,再偷了那金钗!四小姐可切莫误会太太!”年婆子抢声辩道。
颜染却猛然向着颜铭远跪了下来:“父亲,王婆子本就是粗使婆子,平时只能在外室扫扫地而已,如何进的了内室?再说这贵重珍宝金锭之类,必是密柜上锁,专有妈妈掌管,焉能轻易偷得?更何况我与王婆子并无仇怨,如何能让她不惜偷盗御赐之物而特意嫁祸于我?”
她说的言之成理,便是梁氏也辩解不得。
唯那年婆子却跪了下来,咬死了口说:“是奴婢,是奴婢偷了太太的金锭和金钗,又派那王婆子前去嫁祸于四小姐。一切与太太无关。”
“那年妈妈与我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嫁祸于我?”颜染笑着问道。
那年婆子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一直与颜染并无交集,纵然想临时捏造个缘由,一时也想不出来。
颜铭远纵横官场多年,若是此时他还看不出这背后是梁氏捣鬼,他就不会在如今的官位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