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罢施嬷嬷,素雨扶了她坐下。颜染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手中早已经喝空了的茶盅。她见此不由低声问道:“小姐,你觉得施嬷嬷的话可信吗?”
颜染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抬头道:“不过于相信,自然也不能不信,只是她言之有理,这万寿节我们是该好好准备一番,顺便推波助澜,帮帮梁思安。”
素雨恍然大悟,她的目光悠长而深远,透过窗户,朝浅云居的方向看去,“是该好好准备了,如此一来,想必大小姐的心中定是十分舒畅的。”
她每隔一日便入宫请安一次,与平常无异。只是空中欢欣的气氛已经隐隐的提醒这个日子非比寻常,起码这皇宫中一半的人都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在所有女眷晨昏定省时聊的都是万寿节之事,颜染却和南宫月一模一样的表情立于高台之上。
她们不骄不躁,只如看戏之人一般,遗世而独立。
待那一日,朝中的二品官员携家眷一同入宫同贺。梁思安与颜敏均在列内,颜染却已经在这前一天便在宫中住下了。凤藻宫的合欢花开的正好,香气悠悠,又不呛人。午后她便独自坐于花下,赏花品茗,好不惬意。
在南门大开之时,颜染迎风立于城墙之上,看着底下车来车往,笑容温婉,“母后看看,是不是与闹市有的一较。”
南宫月身着金丝绛红百鸟朝凤三友群,绾了一个九仙髻,金黄色的抹额微微垂于面上,举手投足间皆是娴雅。她不过淡淡的扫了一眼,道:“城外之人想要进来,城中之人却又向往外边的天地,终究都是不知足罢了。”
颜染娇笑,“众人都道皇宫好,却不知也是另外一番天地。万寿节快开始了,大殿之中不能少了母后,儿臣陪您一同前去。”
南宫月微微颔首,白皙的脖颈上扬,如骄傲的天鹅一般。她率先走在前边,一路过来,无论宫女妃嫔通通都福身行礼,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从太液池边走去,远远便看见太和殿高高的殿宇和听见传来的丝竹声。她无疑是后宫最幸运的女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是荣耀至极。但同时她也是最不幸的女子,往事如鲠在喉,有苦不能说。
长夜如斯呵。
待帝后站定,官家众臣携了家眷纷纷行礼。这是难得一见妃嫔与大臣同殿相乐,颜染身在高台,在人群中微微一扫,便看见了君夜析挺拔的身影。他正与几位将军叙话,今日虽然也是比往常随和了许多,只是面上仍无多少表情。
颜染举起酒杯,正欲饮下眼前的这杯春风醉,刚至唇角,便见君夜析已然转过身来,对她遥遥相敬。她亦含蓄守礼的回了一笑,饮尽此杯。
宫中的司乐司想来也是颇费心思,从各处寻来美貌的女子表演歌舞。只是看了这么多年,上官宇也觉得腻味了。他不由感叹,“再美饿得歌舞也不及****那日给朕的惊喜,皇后收了一个好女儿,朕也多了一个贴心的公主。”
见皇帝如此说道,诸妃不由的起来频频相贺。淑妃轻移莲步,缓缓来到上官宇的跟前,她恭敬的敬了他一杯酒,复看着颜染笑道:“今日歌舞正是时候,皇上万寿节,不如让公主也舞一曲罢,给皇上助助兴也好。”
颜染从凳子上了然起身,她立于大殿的中央,盈盈下拜,“次次舞蹈,想来父皇也是看腻了,今日儿臣题字一幅,祝父皇寿与天齐,万寿无疆。”
上官宇和声叫好,立马让人准备了东西抬上来。颜染淡然的立在那里,待文房四宝上齐,便让素雨轻研墨盘。旁边的乐师也适时响起了高山流水的乐声,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瞬间将人带入佳境。待她拂袖停笔,古琴上的玉手也适时断了下来。
待宫女们抬起卷轴,只见上面赫然挂着四个大字,民富国强。颜染再度下拜,口中念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父皇上对祖宗我,下对臣民,无不尽心尽力。儿臣无才,只得题字一幅聊表心意。”
上官宇听了这一番话,龙颜大悦。他亲自踱步至前台观赏,口中啧啧称赞。临了,竟让人挂于上书房之中。他笑道:“****心意长远,才情卓越,父皇很是欣慰。若是人人都能如你一般识大体,想来朕也可以少操些心。”话落,他停了一停,“后宫之事繁多,以后你便常住宫中,多多帮衬你母后料理后宫之事,替朕也顾全顾全自己的家室。”
颜染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恭敬答道:“是,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所望。”
让公主拥有协理六宫之权,可是闻所未闻之事。且这公主还非皇上所出,众人一惊,都重新打量起了颜染。从一个小小的庶女爬到如今的位置,此人若是男儿,定然在朝堂之中玩转乾坤。
最为惊慌失措的是淑妃,皇后甚少理事,后宫一向是她独大。如今莫名被人分了一杯羹,又怎么能福气。只是方才撺掇颜染表演的又正是她本人,这可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诸妃笑的欢畅,她向来嚣张跋扈,而今有人能够压得住也是一件好事。
丝竹声再起,淑妃如水蛇一般缠绕在侧。她的眉头略撅起担忧,看着上官宇道:“臣妾担忧****公主不谙世事,若是执掌不了后宫,可不是让人笑话了去。”
任凭她如何搅动,上官宇的目光始终没有转回来。他的声音如风吹在耳畔的,淡淡道:“朕只是让她协理,与你一样,真正执掌后宫的还是皇后,爱妃莫要弄错了。”
淑妃微微惊愕,不想他的话如此干脆决绝。这十余年的岁月,虽然做的并没有多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她讪讪一笑,“是,臣妾谨遵圣命。”
上官宇听她言语之间失落之色尤重,方才转过身来安慰道:“朕看你这些日子实在辛苦,趁这个机会也能歇一歇。若是你再累倒了,朕可真是要心疼了。”
淑妃这才脸色微微好了些,她娇嗔的用粉拳轻轻捶了上官宇的肩,“皇上总爱花言巧语哄臣妾。”如此人前亲昵,倒是让颜染看了不觉好笑。
上官宇给自己协理权是真,想要架空淑妃的权利也是一样。柳家的手伸的太长了,前朝便已经把控了半壁江山,后宫自然不能再一方独大,否则内忧外患,着实堪忧。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侧头看了一眼南宫月。只见她依旧神情淡淡,眉间不由划过一丝失落。夫妻多年,上官宇也在极力的挽回从前犯下的错事。因为颜染的到来,让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意,上官宇此举不仅仅抬高了颜染,更多的是想哄得她欢欣。
酒过半巡,南宫月有些意兴阑珊。她很上官宇请示后便去了偏殿更衣,虽说如此,也要携上颜染一同前去。柔妃微微发笑,“皇后娘娘果然是偏爱公主呢,一刻都快离不开了。”南宫月听了恍若未闻,径直走开,倒是冷落了她。
出了角门,她一路向西,直至涟鸢湖边方才停下。直至初夏,已有宫人埋下了莲藕,只等温度上升,便能迎来满湖的并蒂莲花。颜染知道她心中有些不痛快,也不多言,只是撇去了众人,只留了平常的几个心腹远远的照看着。
宫闱之中,不能让人看出异样。颜染笑着对那些人笑道:“母后怕是饮酒过了,如今出来走走,也算是醒酒了。待得等会回去,也不至于殿前失仪。”众人了然的点了点头,都纷纷退了下去。
夏日的晚风清爽宜人,南宫月轻折了枝叶,放在手中把玩。颜染走了过去,只听她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其中含了丝丝的疲倦之色。“每日不想看见那一张张虚伪的脸孔,却是躲也躲不掉,平白给心里添堵。”
颜染心中有数,冷静如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差点失了仪态。她只是沉默不语,待着南宫月自己说出来。半刻钟后,她似是坐的乏了,唤了她前来。颜染恭敬的递上手,扶了南宫月起身。她金色的护甲轻柔的抚过颜染的手腕,低低叹了一声,“本宫实在是不愿你卷入这淌浑水之中。”
她心底了然,定是因着协理后宫的事情。颜染乖觉的一欠身,“若是母后不允,儿臣等会便会去回了父皇,不让您费心。”
“不不不。”她摆了摆手,笑容无力,“他已然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好吗,不过与我一样,都是用来制衡的棋子罢了。”她侧头看向颜染,伸手为她理了理微松的发髻,“此举一来,你便如身入虎穴,定要万事小心。最起码,定要不落了下风。想要做什么也只管放手去做,既然是皇上亲自下旨,想来也不会有无端之人前来挑衅,只是要当心个别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