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孟家突遭灭门,一夕之间被屠尽满门三百多条性命,甚至罪及出嫁之女。唯有母亲孟鸢带着自己在望城养病,才堪堪躲过那一劫。当年的灭门非常的仓促,怎么可能还会有漏网之鱼呢?
张氏见她不信,并不惊讶,只是悠悠的说道:“你可有听说过你母亲的三弟,你的三舅舅孟知儒?”
颜染未曾见过这位三舅。在过往的岁月里却依稀能找到关于他的一点零碎的印记。
记得旧日在望城之中,母亲遣了贴身的丫鬟嬷嬷抱她上街玩耍。当日正是皇榜刚刚发下之时,望城陆家的大少爷恰恰中了探花郎。
颜染看那探花郎骑马游街、鲜花怒马,一众少女媳妇子纷纷往他身上扔掷各种鲜花嫩果,不由十分惊奇。她彼时尚且年幼懵懂,看那陆家大郎身着红衣,唇红齿白煞是漂亮。便也一同随着众人拍手呼喊。
她的乳母胡嬷嬷却抱着她撇了撇嘴角:“这就是当今的探花郎?比起我们孟家的三少爷可是差的太远了!”
胡嬷嬷又叹道:“我们家三少爷可真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若不是那满嘴妖言的老秃驴……”
“什么满口妖言的老秃驴,那分明是灵隐寺的得道高僧悟能大师。”有丫鬟在一旁拉了拉胡嬷嬷的衣袖。
“可不得在姑娘面前说什么混话。”说话之人正是孟氏的贴身大丫鬟碧儿。
“可不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妖僧么!三爷出生之时有漫天红霞之象,大家都说这是天降的吉兆。那妖僧偏偏跑到孟家来,说三爷若是留在家中必定不能长成。可恨老爷夫人竟听信那老秃驴的一面之词,让他将三爷抱去寺中抚养。待三爷长成,那老僧又带他四处云游不定。若是三爷入了科举,必能挣回个状元郎回来。”胡嬷嬷愤愤不平的说道。
“三舅舅真的比这探花郎还要出色吗?”年幼的颜染睁大了眼睛好奇的问道。
胡嬷嬷温柔的摸了摸颜染的脑袋:“那是当然。日后姑娘见了三爷自会明白奴婢所言半字不虚。”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颜染于回忆之中醒过神来。若是说当初侥幸逃脱的是从小被高僧收养,长大又四处云游的三舅孟知儒,倒是很有可能。
毕竟孟知儒从小离家,外人对他知之甚少。当年孟家惨被一夜灭门,若是有孟氏族人临时找个下人来凑数冒充孟知儒也未尝不可。
只是为什么前世,张氏并没有对自己提及孟知儒这个人呢。难道是因为她突然横死,还没来的及告知自己详情?
可是在后来的岁月里,孟知儒并没有给颜染递过只言片语,告诉颜染他的存在,他又去了哪里呢?
更何况母亲临死之时,也并没有对颜染说过孟知儒还未死的事。母亲到底是不知道三舅尚在人世,还是这本就是一个陷阱?
颜染心中一凛,只觉一股寒意从周身生起。她暗自生警,并不做声,只淡淡的看向张氏。
张氏见她不答,并不以为意:“你年纪尚幼,当年孟姐姐又匆匆离世。你不知道你三舅并不奇怪。”她娓娓道来,和当年胡嬷嬷说的半分不差。
“当日孟家惨遭灭门之祸,你三舅并不在京城。他当时与那高僧悟能正一同在东海游历。待他们得知消息,匆匆赶回,孟家满门早已经被屠杀殆尽了。”张氏似有哽咽之声。
“你三舅为了避祸,只得与悟能一同返回了灵隐寺。他在那悟能的帮助之下改名换姓,科举入仕。他后来辗转与你母亲联系上,想要将你和孟姐姐带离颜府。只是你母亲当年身怀澈儿,不愿与他离去。”
“后来孟姐姐撒手人寰,他又被派往凉州,只得托我照拂于你和澈儿。如今这消息,便是他托我递于你的。”张氏如是说。
“若三舅真的尚在人世,为什么孟家平反之后不返回孟家?”颜染疑惑的问道。
“当年你外祖归顺先帝,先帝也曾应诺照拂孟氏一族。然而孟家还是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你三舅毕竟是西域皇族的血脉,若他以孟家子弟的身份再入朝堂,难免他日再起纷争。”张氏答道。
“既然母亲也知道三舅还在?那她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颜染心中疑虑更深。
“我也不知道孟姐姐当年为何不告诉你。只是你舅舅怕你不信,特意托我带给你一件东西,他说你看了自会相信。”张氏说着,递给颜染一个木匣子。
那匣子由桃木制成,巴掌大小,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特点。
颜染慢慢的打开那匣子,只见暗红色的绒锻之上,静静的放着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那钥匙只有蚕豆大小,看上去不像真的钥匙,反倒像是个佩饰。
莫说颜染一时摸不着头脑,就连之前胸有成竹的张氏见了那把袖珍的黄铜钥匙也是一个愣神。
张氏本以为孟知儒会在那盒子放什么家传信物之类,以验证身份。可是那把细小的钥匙,显然不在此类。
张氏见颜染脸上疑云密布,心中暗自忐忑。只是她面上并不流露半分,依旧十分镇定的说:“如何,你可信了?”
颜染见她如此淡定,暗暗自疑:难道真是自己忘记什么了?她苦苦的在脑海中搜寻过往的记忆。
星光火石之间,她的灵光一闪而过。当年孟鸢离世之际,除了那本传世的兵书,还留给她一把银锁佩饰,嘱咐她要随身佩戴。前世她以为银锁与那本传世兵书有关,可是反复摸索之下并无所获。后来她身死,那把银锁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眼下这个铜钥,莫不是那打开银锁的钥匙?颜染思及至此,立刻从颈间将那贴身的银锁轻轻取下。
张氏见颜染竟从颈间取下了一只精巧的银锁,心中大定,轻声催促道:“还不赶紧试试能不能打开?”
颜染小心翼翼的将那把铜钥捣进银锁之中,轻轻一扭,只听得一声清响,那银锁竟如蚌壳一般裂出一条细细的缝隙来。
原来那银锁竟是内置中空,颜染将那银锁徐徐打开。那银锁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张小像,那画了小像的纸已然泛黄。
颜染见那小像由细眉笔勾勒而成,笔法娴熟、画技流利,认出正是母亲孟鸢亲笔所书,鼻中一酸,不免落下泪来。
只见那小像中的男子星眉剑目、挺鼻薄唇,玉树凌风、器宇不凡。与母亲孟鸢竟有三五分相像。
虽然颜染从未见过孟知儒本人,然而乍看到此像,一股血脉相承的熟悉与亲切感铺面而来。她几乎可以认定,这就是张氏所说的三舅孟知儒。
颜染心中一松,看向张氏的目光已然柔软。
“张姨,请受染儿一拜!”颜染款款的给张氏福了一礼,这一礼敬的真心诚意。
“我与你的母亲虽无血脉之亲,却实与嫡亲姐妹并无半点不同。染儿你不必如此多礼。”张氏连忙起身避开。
“你三舅近些年来改名换姓,靠科举入仕,过得着实不易。他本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三年前调任凉州。”张氏说道。
“不过你不必担心,他很快即将任满三年。届时,他会调回京城,你们很快就会见面。染儿,澈儿尚且年幼,易遭人哄骗。此事关系甚大,你切记不可向旁人提起,连澈儿也不可提及半分。你可明白?”张氏话锋一转。
经历了前世的种种,而今颜染当然明白这个秘密有多重要,她点头应诺。
眼下颜染被颜铭远令黑衣人击杀,处境十分的危险。然而她心知张氏目前对此并无办法,而她的三舅舅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凉州,鞭长莫及。纵然说与张氏听,也只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于是她按下此事闭口不提。
“科举入仕,三年前调任凉州……”颜染在口中喃喃说道。这些零散的信息在她的脑中不断的旋转,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来。
“难道三舅舅就是现任凉州刺史宋士波?”颜染悚然一惊,面色惨白,冷汗从额间不断的沁出。
“你竟也听过你三舅舅的名号?”张氏不料颜染竟然听说过宋士波的大名,十分惊喜。
可是她看颜染的面色不对,又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颜染心道:可是有大大的不妥。难怪当年张氏死后,舅舅一直并未出现。
凉州刺史宋士波出身江南苏州的一个布衣人家,其父乃当地的一个教书先生。据说他自幼聪颖好学、饱读诗书。
他十六岁才刚刚参加最简单的童生考试。然而自此开始,凡遇考试必得魁首,很快便一鸣惊人。
相传当年宋士波参加殿试,当今圣上看他相貌俊美,本想要点他做探花郎。只是他才华横溢,远胜其他两位考生。圣上纠结了半天,怜惜他的才华,最后还是点了他做状元郎。
盛传大殿之上,皇上还笑问宋士波与宋玉是什么关系,感叹宋家的儿郎皆是貌比潘安、芝兰玉树。甚至有传言,皇上有意招宋士波为爱女福安公主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