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望向君夜析,见他虽然目色深沉、一脸肃色,却也没有出言阻止,便低声回道:“刚才我听一个出去采买的姐妹说,北疆使节已经向圣上递了国书,为北疆皇帝求娶威武将军府的赵大小姐为后。”
微微挑了挑眉,颜染轻笑了起来。原来还以为要折腾许多天,才能让火步尘写了书信回北疆,向景辉帝求得国书。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受景辉帝信任,想必这刚刚递上的国书,也是早就带过来的空白国书吧。
连君夜析也有些惊讶的喃喃说道:“倒是没有想到,景辉帝竟如此器重于他。既然国书已下,圣上便是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应了吧。”
流苏却摇了摇头:“圣上没有当场答复。只是听说威武将军府中传来消息,说赵大小姐突然恶疾缠身,正广招神医为她诊病呢。这婚事成是不成,倒还是两说。不过,现在还有一则传闻…”
看着她吞吞吐吐,一副不好吐露的样子,便是连君夜析也产生了几分兴致:“说吧,到底怎么了。”
“是外面突然之间流传,说是赵大小姐当日在白马寺抽到了一支凤凰签。那签文上说她将来贵不可言,可为天下之母。可这分明是胡说八道的嘛!当日在月老阁,我和小姐不是正巧听到的嘛。那个慧远大师分明说她会远嫁番邦的,哪有扯到什么凤凰签。想必是她不想嫁去北疆,胡乱编造的吧。”她一脸的愤愤不平。
微微叹了口气,颜染转头望向君夜析:“赵克生是聪明人,断没有将此事散布出去的理由。火步尘想着尽早接走她,也不会节外生枝。能做出此事的,唯有她自己了。没想到她竟然愚蠢至此。恐怕这次,连圣上都不会放过她了。”
想必是赵落华听闻了北疆奉上国书求婚的事情,自觉必要嫁去蛮夷之地了,才行此下策,想借着那只凤凰签,留在京城。
可是她也不仔细想想,现在储位未定,圣上又正值壮年。皇后虽然缠绵病榻,却并没有病逝的征兆。她这个“天下之母”,又从何而来?
若是皇上纳了她,那皇后的母族又作何感想?若是将她赐给了哪位皇子岂不是提早决定了将来储位的归属?嫁入世家豪门,便更不用想了,哪家权贵子弟敢将这位“天下之母”迎娶进门来,这岂不是赤裸裸的想要造反吗?
她眼前,便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既然是她自寻死路,你不必心怀愧疚。”他轻声说道,轻拂了下她的鼻子。
她有些羞赧的嗔怒道:“别乱动。还有人看着呢。”
眼神向立在一旁的流苏扫了过去,却看到流苏正一脸崇敬的望着他,面色微红。
她失笑了一声,向着他指了指流苏:“我这丫鬟早就听闻过你的大名,十分倾慕于你。若是以后你的手底下有什么合适的人,不妨给她留个心。她虽自己不懂武功,可最喜欢你这种沙场之上的武将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我不要嫁人,要一辈子陪着小姐。”流苏笑的有些扭捏,羞恼的扯着手中的帕子。
他的峻眉微皱,有些警告的望了她一眼。又转头向流苏看去。刚刚颜铭远的伤势委实蹊跷,就像是刻意人为的一般。可他刚才与颜铭远比邻而立,看的分明,根本没有什么石子暗器之类朝这边飞过来。他视线唯一的死角便只有这个丫头面前,和头顶的树上了。
望向高处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颜铭远受伤之际,他立刻凝神闭气,去探高处的声息,却并无所获。不过,这树恐怕已有百年,树形十分高大,便是他一时不查,倒也是有可能。
不过眼下,他至少得确定一件事情。
“既然你这丫头这么喜欢武将,不如让我看看她有没有练武的筋骨。若是可以,放在军中培养一些时日,将来给你做个贴身的女护卫也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向流苏的肩膀。
入手的肩骨十分柔软,明显不是练武之人的筋骨。他的心下一松,立刻抽回了手。
他放下心来,嘴里却有些失望:“可惜了,筋骨有些弱了,年纪也大了些。还是等我在外寻到好的苗子,慢慢培养吧。”
流苏却像是在原地定住了,变得有些僵硬起来。她的肩膀微微发抖,一副受了欺负将要落泪的样子。
看的他心中一囧,有些烦躁的对颜染说道:“我只是想看看她适不适合练武,没有其他的意思。她怎么…”
见流苏身体颤抖,强忍着哭泣,颜染也是有些头痛。只能狠狠的斜瞥了他一眼,轻轻的拍着她微微发颤的肩膀:“没事的。君将军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不是最喜欢习武之人的吗,他们都是粗手粗脚的,并没有什么坏心。”
流苏轻轻拭去了眼角边的泪水,躬身行了个礼,便脚步匆匆的走了出去。
荷露院之中,君夜析仰头静静的盯着香樟树郁郁葱葱的冠顶。他的眼神之中泛起了一丝犹疑之色,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也看不出刚才你父亲突然受伤的蹊跷,或许真的只是一次意外而已。”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面色却依旧有些阴沉。
荷露院的门却突然咯吱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圆滚滚的小小身影突然钻了进来。
“姐姐,姐姐。你看,这是大哥哥送给我的!”他满脸的兴奋,手里举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灯笼,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
看到身材高大的君夜析冷然的站在那里,他的身体顿时一僵,有些拘谨的很快缩到了颜染的身后,畏畏缩缩的不愿出来。
看到他跑的小脸红扑扑的样子,她的心好像化成了一滩温水。最近一阵子,她一直忙着应付吕淑妃的事情,澈儿又被颜铭远寄予厚望,看的极紧。算起来,他们姐弟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
取了帕子替他擦了额上的汗珠,颜染柔声问道:“怎么了,跑的慌慌张张的,跌倒了该怎么办?”
看他并不回答,眼睛却一直往君夜析那里瞥,她微微的笑了起来:“这位是君将军。你可以叫他哥哥。君将军,这是我的幼弟颜澈,你可以唤他一声澈儿。”
“君将军?那不就是我未来的姐夫吗?”小胖子的眼睛珠子转了转,一脸好奇的问道。
颜染的面上一囧,顿时浮起了几片红晕,有些嗔怒的瞪了一眼小胖子。
见她不答,小胖子又扭头望向君夜析,继续追问道:“君哥哥,你真的是我未来的姐夫吗?”
他微微仰起的面容与她有三五分相似,澄澈无邪的目光里满是讶异,刚才眼里的那点畏惧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君夜析在府中并无兄弟姐妹,从未接触过这种半大的孩子。倒是因他常年征战在外,又面容冷峻,市井之中传言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给他起了一个“君阎王”的绰号,常常以此恐吓年幼的孩子。他虽有所耳闻,却并不在意。
没想到这孩子倒半点也不怕他,就这么理直气壮的问道。
他的面容与她有三五分相似,多了几分稚气天真,少了几分机敏和忧伤。看来,他被她保护的很好。肉乎乎的小脸上还有薄薄的绒毛没有褪去,倒叫他的手有些痒痒,想伸出手去捏上一捏。
他有些掩饰的轻咳了一声,将蠢蠢欲动的右手背到了身后去。
“是的,我是你未来的姐夫。你若是现在叫我姐夫,也可以。”他终是放柔了声音,轻声回答道。
小胖子圆溜溜的眼睛立刻睁的更大了:“那你真的会吃人肉、喝人血吗?他们都说你是君阎王…”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颜染立刻疾声阻止了他:“乱说什么,外面人胡说八道的话也拿到家里来说!”
她望向君夜析的眼里,隐隐的带了几分歉疚之意。
给她递去了一个安抚的目光,君夜析半蹲了身子,眼睛平视着小胖子:“世间的牛羊鱼肉都很鲜美,烹闷蒸煮各有滋味。你觉得生食人肉、生饮人血有这些热腾腾的佳肴美味吗?我又不傻,干嘛放着好吃的不吃,去吃那些容易坏肚子的东西?”
“我就说嘛,世上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那么恶心的东西。一定是他们嫉妒姐夫的功劳,故意诬陷姐夫的。下次让我听到,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小胖子一脸的义愤填膺,语气之中俨然已经将他当做了自家人。
眼底染上了一层温意,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你这个兔子灯做得有些粗糙,下次我带了你逛逛灯会,给你买一只会叩首的狮子戏灯,可比这个要有趣多了。”
那只紧紧捏在手里的兔子灯顿时掉落在地上,小胖子一脸疑惑的望着他:“可是大哥哥说,这只兔子灯已经是街市上最漂亮的灯笼啦。会叩首的狮子灯笼又是什么?还有,父亲这个月一直看着我读书,是绝不会放我出去看庙会的,我还从没去看过灯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