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病倒的书生名唤张居显,如今三十一岁,少小倒也有才名。
他十四岁的时候,也就是嘉靖十八年考取了秀才,后又在嘉靖二十年通过乡试成为了举人,只可惜他的科举之路到了举人也就止步了,此后连续三次会试落榜。
明朝的举人也算是官员的候选了,三次会试落榜之后,便可在户部注册,等大挑的机会,放到地方做一任县丞或者是通判,之后便是熬资历了,资历够了,又能作出功绩来,也可以往上提升,当然这便看你会不会做官和如何做官了。
在明朝中后期,这大挑也就成为了朝中官员买卖官爵的一个重要渠道之一,不过要买官也是须要资格,至少也要有个举人、监生的名头,所以科举还是很重要的,官,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
此外最重要的是你得有钱,这可是官位哪,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呀,如果你能大胆贪污,十万还不止。
而大挑,就是出了官位空缺,从注册的举人名册中翻出一帮人来,排成一排找几个顺眼的授予官位。
这所谓的顺眼就是主观性很强的弹性原则了,一般都是用银子换来的顺眼,除非了你运气特别好,碰到了命中注定的贵人相助,或者自己来历不简单,“咱上面有人”,或者才名显赫,写过什么知名的文章。
比如明朝有名的清官海瑞就是举人出身,但他中举后,到北京拜伏于宫殿下献上《平黎策》,被大家看好,恩赐了进士出身,然后就给了个代理南平县教谕官职。
当然这张居显没能写出什么惊世文章来,他家在大名府丰县本也是小康之家,祖上颇有些良田传下来,可自小被当神童称颂,之后却多次会试落地,使得张居显心理上很不得意,从心理学上说,就是一种身份失落,没面子的感觉。
张居显很渴望当官,从而光宗耀祖,再次显现他在地方上的名声,可举人名册是注册了,大挑的机会却从来没到过他头上。
结果他看所有人,都感觉他们在暗中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小时候聪明,长大了就变成了蠢蛋。
在四年前张居显听说京城里有门路可以花钱买官,为了能够弄个官职,满足他的人生意念,便卖了祖传的大半良田得三百多银两,准备进京买官,又恐这些钱无法谋得官职,甚至将一件祖传的古董名砚从家中偷偷取了。
只可惜天意弄人,那些古董和银钱确实让他走通了当朝首辅严嵩家的门路,谋取到了河南开封府治下一个中县县丞的官职,也算是一个肥缺了。
却没想到天意弄人,张居显拿了官贴凭照喜洋洋回到家中,他的老父亲却因他偷了家中祖传的古董名砚,又卖了祖上传下来的田地,在族中老人的指责下,气涌心头,一病不起,在张居显回家第二日便病故了。
明朝是礼教治天下,孝道自然是不可违背的,张居显无奈只能按照朝廷规矩办理丁忧手续。
好容易买来的官职泡汤了,严嵩当然也不会因为他不去上任,就给他退钱,可以说是折本买卖到家了。
偷卖祖产良田,再加上气死老父,张居显在地方上的名声大坏,甚至都没雇农愿意去他家的田地租地。
大名府丰县张氏宗族中人,对他一家也是态度冷淡,横颜相对,甚至连宗族祭拜先祖之类的大节假,都不再通知张居显去参加。
张居显家中日子,很快从原本的小康富户直接下滑到了温饱程度,家里原本的仆人也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了,日子过的很是艰辛。
在家中宅了三年,张居显整日里心情郁闷,饮酒买醉,逃避现实,那时候就得了几次大病,把身子骨弄弱了。
也亏得他夫人张柳氏,也就是现在哭述的这个妇人贤惠,对张居显幸苦照顾,又从自己娘家求得了一些资助,才让张居显颓废中清醒过来。
日子还是要过的,三年丁忧期满之后,张居显不甘心当初买官的钱财空失,依旧满怀做官的心念,在家乡他也无脸面继续混下去,一狠心,把家里剩下的田地祖宅都卖了,换取了一千五百来两银钱,携着妻子,同赴京城,继续买官。
有三年前的门路在,再加上严嵩父子依旧把持朝堂,送出去一千多两银子,等了近一年时间,却得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官职,南直隶下属苏州府嘉定县七品知县。
这嘉定县位于松江平原,原本也属于上好的中县,粮产丰富,按道理张居显这么一个举人是不能得到这等知县官职的。
不过,他原本得到过县丞职位,后因丁忧暂时停职,可怎么说也算是有过低级官职经历,再加上银钱的作用,勉强便有资格做一任知县了。
另外最重要的是,如今南方倭寇横行,嘉定县所在区域正好是那有名的徐海、陈东、麻叶三大倭寇活动的区域,上任嘉定县知县便是被倭寇杀了,在如今千里为官只为钱的风潮下,根本没人愿意去那地方,既没钱赚又可能被倭寇杀死,谁敢去呀。
既然地方有官职空缺,朝廷自然是要安排人去的,这时候倒霉的张居显便得到了这个官位。
初始张居显还得意洋洋,自己居然也能如此年轻便弄到个知县官职,这可是难得的很,可后来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后,心里又怕了起来。
但如今钱都送出去了,上面的意思是已经关照你了,你还想如何,没办法,最后张居显只能领了官贴凭照,赴任的路费,带着妻子张柳氏往南而去。
为了赶路,张居显跟了一艘客船南下,却不想他晕船了,原本就体弱,再加上心里忐忑不安,藏了心事,晕船之后,很快便又病倒了。
初始那客船的船老大见他是赴任的官员,还是蛮照顾的,找了大县码头停靠,请了县衙的医官上船诊断,并买了药在船上煎熬,可惜张居显也是命中遇到阎王锁魂,一病不起,到后来更是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