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先到浔阳河边的海棠林等我,我稍后过去。”七叶站在楼梯台阶上,偷偷摸摸探出个头望了一眼,思索片刻,如是说道。
楼上太过安静,三个人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是显眼了些,而且……七叶抚着木栏杆闭目查看了一下,那边杵门口的那两位,以及她刚刚眼睛里没看到的另外好多位,不正全是天玄门的么?
这个阵仗……不会那么巧吧?
墨涟能看到附在桑槐树上与桑槐树融为一体的桑桑,自然也极有可能能够认出来银柃的本体,万一银柃一个不巧撞在了墨涟手中……
从墨涟手中把银柃抢回来,想想觉得实在是桩不怎么好办的事,七叶只想了一下就一个头两个大。
正当她纠结之际,一道没什么感情的锐利目光朝她扫了过来,直把还没什么准备的她吓了好大一跳。
“石姑娘,门主已经等候多时了。”那人看到七叶的脸,微愣了一下,有些恍然。
什么意思,这是认错人了?
七叶一头雾水,银柃给她取的卖艺用的化名是叫若兰,是以浔阳城的人都知道浔阳河画舫上有个若兰姑娘,但却从来不知道她姓什么,因为她根本就没给自己加上姓氏,如今天玄门的护卫却管她叫石姑娘,这妥妥的是认错人了啊,她该不会是和这里的哪位姑娘撞脸了吧?
七叶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们一族生来就要隐藏自己的生辰姓名和踪迹,加上她们的皮相一向就生得有些惹眼,所以习得的符文中难免会有改变容貌的,她最惯用的那张脸与她原本的容貌有一半的相似,因用来固定容貌的针已经扎了十六年早和血肉长一块去了,是以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让它们继续存在了。倒是因为后来换容的时候因为都是在那个基础上修改的,加之她怕疼,没办法对自己下狠心,所以她换的面孔仔细看起来便总能看出与那张面孔有两三分的相像,但因她每次假扮人的气质都大相径庭,倒也没多引人注意。
对于同一双眉眼能弄出来几百张不同面容的她来说,撞脸撞到别人地盘上这种事是个稀罕事,属于头一回发生,完全没有半点处理的经验。
毕竟比起凭空创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伪装成另外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实在是难得太多太多了。
现在脸是像了,可身形气质要如何?性格呢?行为模式呢?
想想就头疼,还是打架来得要快一些……
“石姑娘,门主有请。”
那人见到七叶有些发愣,猜想她应该是知道墨涟的身份有些紧张,便好意又提醒了一下。
七叶螓首微含,有些羞怯地笑了笑,手不经意地抚在左臂的一圈七棱符针之上,镇定地走了过去。
她原先想着只待这些人发现她不是他们门主在等的石姑娘之后就立刻冲进房内找到银柃立马跑路的,可一直等到她莲步轻移,端庄无比地进了房门之中,也没见他们有半点异样的动作,害她白白提防了一段路。
莫非,这些人根本就没见过那石姑娘?七叶不解地微垂着眼帘,得到了如此结论。
房中正站着两人,分别是墨涟和锦卫二人,墨涟背对着房门一动不动的似乎是在查看着什么,锦卫倒是正对着房门,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是有些不解,看到七叶的面容时,明显愣了片刻,眼睛一转到七叶的身形之上的时候,却又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七叶一眼,心中一片惊叹:最近遇到的身形出挑的女子真是多啊,七叶姑娘是,刚刚在画舫上见到的若兰姑娘是,现在这位和蓁儿长得一模一样的石姑娘也是,莫不是最近庆国的女子长势都这般惊人?
“银柃?”
七叶假扮着不知所措,微不可查地轻唤了一句,看似是因为过度紧张而绞着衣服袖子的手偷偷在袖子内侧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法阵,同时将一个小粉包偷偷握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中。
“把头抬起来。”
墨涟显得有些冰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把正专心地寻查着明显是隐藏了身形气息的银柃的七叶吓了一大跳,想都不想地就照着他的话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他。
墨涟面上笑容全无,手指在她的脸庞摩挲了几下,突然拇指和食指一捏狠狠地扯了一下她的面皮,像是要把她这张脸生生扯下来一般。
七叶疼得眉头直皱,仍旧绞着袖子的手突然松开,作势就要将他一把推离开,看似没什么力气的双手正要推到他胸膛之上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突然变了姿势,右手极快地在他胸膛之上点了几下,左手粉包飞速地往锦卫一扔,趁着锦卫刚反应过来退离粉包边上的时候毫不迟疑地朝着他甩出了十多枚七棱针,同时爆发速度欺身上前两步,飞速地将他也定住了。
从欲要推开墨涟挣脱他的手到将二人制住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甚至连半点动静都没来得及弄出来,一切就已经结束。
七叶揉着被扯得生疼的脸皮,觉得自己的反应如此机智偷袭得如此顺利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忽略掉二人面上略显得有些惊疑的神色和终于胜过墨涟一回的兴奋之情,不住地伸手往二人身上各自轻推了几下见他们二人皆没有任何反应这才略放下心四处张望起来。
“银柃?”
快速而小心地在房内查找了一番,却没有找到银柃,七叶仰头朝着上方望去,有些疑惑地小声叫了声,就见银柃从上方的横梁上偷偷地探出了个头来,左看右看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危险之后,拎着一个有些惊魂不定的少女跳了下来,嘿嘿朝着她笑了两声。
“笑你个头!”七叶狠狠地敲了一下银柃的头,低声怒骂:“小混蛋,你又给我惹麻烦!”
“嘿嘿,青枝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就帮帮她嘛!”银柃拉着七叶的手晃了晃,小嘴一嘟,显得纯良又可爱。
七叶一阵头疼,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墨涟身形动了一动,也不管是不是眼花了还是怎样,身子一低捞起来银柃和那名女子,就着最近的窗户就跳了出去,什么都不管地就往人堆里钻。
“姑娘自己寻个去处吧,这张银票应该足够姑娘安定下来了,我们后会无期!”
七叶带着银柃和那名女子穿过大街小巷,绕到一个客栈前边,随意摸出来一张银票往女子手中一塞,一张鬼脸面具往她面上一戴,便将她往前推了一推。身后有疾风传来,似有人紧紧在追逐着,七叶回了个头,面色变得无比的难看,脚下生风,顿时跑得更加卖力了。
“青枝,我们为什么要跑?”银柃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声,他其实还想问他们为什么要来追他们,那姑娘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他们二人也没把他们怎么着了,可他们为什么还要追着他们二人呢?人族真是难懂,不明白啊不明白。
“废话,堂堂天玄门的顶尖高手全栽我们俩手上了,传出去多被人笑话啊,还不跑难道还等着人来抓我们吗?”七叶面色难看的说道,这小混蛋藏哪儿不好,怎么偏偏带着那姑娘藏墨涟那儿去了,现在他们俩可不认识,加上她才刚刚冒犯了他,万一一个不好,落他老人家手中,绝对是生不如死的!
“青枝,你心跳变快了。”银柃有些没精神,搂着七叶的脖子,很没紧张感地将脸往七叶怀中埋了一埋。
“跑得急了,心跳比平时快那么几下是难免的。”七叶跃过一棵树,跳到了一间房顶之上,顺着院墙猫着腰朝着一条很是阴森黑暗的小巷子窜了过去。
声声烟花盛开的炸裂之声传来,好死不死照亮了他们正在穿行的这条小巷,银柃一个幻影术和一个隐匿身形气息的妖术正好施展出来,二人便一动不动地贴在了院墙边。
一道黑色人影很快追着幻影掠了过去,然后是一道显得有些迟疑的白色影子,然后又是一道一道的黑影。
银柃有些昏昏欲睡地仰头欣赏烟花,就着烟火盛放的光芒看了一眼,发现七叶面色似乎变得有些苍白,突然觉得有些不妙:“青枝,你的脸色好难看。”
七叶一边考虑着退路一边摆出来一副“还不是被你这小混蛋给害的”的模样,色厉内荏地说道:“我伤势未愈又要抱着你这个拖油瓶跑路没晕倒已是大幸,你还指望我能容光焕发不成?”
“青枝,刚刚那人是谁?你是不是很怕他?”银柃嘿嘿笑了一声放下心来,又疑惑地问了一句,显然也看到了先前追在他们身后的墨涟。
七叶继续假装强硬:“怎么可能,他要敢过来我面前我绝对会毫不迟疑地痛扁他一顿以泄心头之恨的。”
银柃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七叶的衣服,温吞语气中略带迟疑以及些微的不安:“青枝……”
“嗯?”
“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他在你上边的墙上。”
不会吧!?
七叶脖子僵硬地往上艰难地扭了一下,却听闻银柃噗的一下笑出声来:“我骗你的。”
七叶松了口气,大怒:“小混蛋,信不信我把你扔了让你自生自灭!?”
银柃脖子一缩,可怜兮兮地说道:“扔我可以,能不能先给我做块墓碑,我也好抱着它寻个安静些的地方去死。”
“……你赢了,睡吧。”
七叶轻拍了拍银柃的头,几枚七棱符针循着一个诡异的弧度打在了院内的几棵树上,银柃像是累极了一般,头一歪便倒在了七叶的肩头上呼呼地睡了过去。
烟火尽数凋零,小巷复又变得阴森黑暗起来,搜寻的人来来回回在巷口探寻了几趟无果,才终于离开。
七叶长长出了口气,抹了抹唇角的血痕,再次确认了一次四周再无动静,对着面上的七棱符针动作了一番,缓步走出小巷,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浔阳城的地图和大致推断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之后,朝着海棠林所在的方位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