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将亮的时候,七叶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已经萦绕在心头近月的不安经由前日傍晚时候所见紫气和雷光的渲染,已经浓厚得如同苍穹崩塌压在心上一般,险些让她无法承受。
恍惚中,马车车厢外传来了谁低声询问的动静,言语中隐隐显得有些担忧和惊慌:“红舞姑娘,您没事吧?需要给您请大夫吗?”
“没事。”七叶紧了紧手中正握着的刻刀,几乎是早就准备了答案一样,随口就回答了那人的询问,“我刚才做噩梦了,是说了什么梦话吓到你了吗?”
“只是看姑娘像是苦痛难忍,还以为是姑娘您得了什么急症,您没事就好。”那人回了一句,像是确定了七叶没事,便不再继续说话了。
刚才真的有做梦了吗?
七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竟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一如既往地梦到了那些基于过往而生成的梦境,只隐隐约约感到无比恐惧,仔细想来却又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因何而恐惧,在已经醒来的此刻又因何而不安。
想起来昨日见到的那道紫气和紧随其后的雷光,又想来月初在葙凉城时自己还曾和墨涟提过这位降临的仙人应该不那么祥瑞这样的话。似乎就是在那时候起,自己猜开始隐隐察觉到不安的,这么一联系起来,莫不是那仙人的临世其实和她有关?
思及此,七叶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无数事实曾教导过七叶,越是糟糕的猜想,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就越大,而每每她一察觉到某些事情有可能对她不利之时,那么这件事便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一定会实现。
基于此项毫无道理可言却又奇准无比的扯淡理由,那位仙人毫无疑问是为她而来的,却不知他是为的何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到来一定不会是上苍的意思,不然也解释不了那天雷的用意。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让一名仙人冒着元神消散的危险来觊觎的,要命她没有,要本事她尚不足,要血脉……七叶的血脉被觊觎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听说谁得过手,且,若是没有她的协助,就算把她整具身体抢过去了又如何,许安宁得了她的身体不也没变成七叶吗?
其实恐惧也好,不安也好,尽是一些随时可能会发生变数的事情,就算料到了,却也未必就能够毫发无伤地熬过去。七叶只觉得马车内闷得厉害,让她有些头晕,便不再想那名仙人的出现到底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灾祸,下了马车,和那尽责的小侍卫说了声,便到了林子里边透气。未曾想,却正撞到了位身份尊贵的皇室中人。
真是执着啊!
七叶叹了一句,当即行了个礼:“见过公主殿下。”
那做侍卫打扮的人被吓了一跳,慌忙道:“什么公主?我才不是什么公主。”
“哦,想来是天太黑,红舞认错人了。抱歉,红舞这就告辞。”七叶顿了一顿,瞥了眼德昌公主的身后位置,随口应了一句,转身就走。
“婧颜你记住,在做这等不能为人知之事时,若是被人撞到了,正确的做法是立刻杀人灭口,而不是让她还有机会活着。”
德昌公主身后的幽暗之处幽幽传出来一声告诫,同时一阵衣衫窸窣之声响起,有疾风向七叶袭来。
树林之中忽然一阵疾风乱舞,猛烈的狂风直吹得人欲立而不可行,手握短刀凌空而起欲刺向七叶的那人更是被吹离了七叶好远,七叶却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吟唱着无人可察的咒语,径直朝着林子外边走了出去,情形显得很诡异。
“跟上去。”沈成轩沉默片刻,眉头微皱地朝着七叶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朝着边上两名侍卫作了个“杀”的手势。
沈成轩话音才落,又是一阵狂风肆虐,直吹得那两名侍卫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抓紧边上的一棵树才稳住了身形不至于被吹飞。沈成轩和德昌公主措不及防之下更是被吹出去了一段距离,尤其德昌公主更是直被吓得哇哇直叫,若不是被几名侍卫紧紧拉住,只怕这风都能将她吹走了。
怪风吹了很久,风未停,那两名侍卫便也只好保持着爪树的姿势一直苦撑着,一直撑了许久。待风势稍稍变弱,七叶已经走到树林边上,别说有这怪风依旧阻拦着,就是没这怪风,要追杀也已经来不及了。
“六……六哥,我刚刚是不是眼花了?我……我们是不是根本就没遇上什么皇姐的贴身宫女?还是说……我们遇到的根本就……就不是人?”德昌公主被吓得有些魂不附体,扯着沈成轩的袖子颤然问道。
“自然是人的。”七叶敛眸而行,虚托一只银白色中夹带着一丝丝红色血丝的木蝴蝶,自言自语地回着德昌公主根本不可能听得到的话,“只是恰好有些本事罢了。”走出树林,将蝴蝶收回衣襟之内,又回头望了眼仍旧有些幽暗的树林深处,漠然道:“你们就一起做场真假难辨的噩梦吧,恕我不奉陪了。”
七叶出了树林,正开始整理衣服做样子,一眼便见到太子殿下正负手而立地看日出,便过去行了个礼。
“一大早的,去了哪儿那么久?”太子关心道。
“马车里边有些闷,便起来去林子里边散了个步。”七叶十分自然地回了句。
“哦?可有什么发现?”太子望了七叶一眼,又望了眼树林,意味深长道。
“林子里边风太大,才一进去就被吹出来了,没看到有什么草药山兔。”七叶面色未变,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林子里边风大?”太子殿下显然并不相信七叶说的话,原本就因为近几日七叶毫无例外推脱他的亲昵而慢慢积攒起来的怀疑变得越加的浓重了几分,加之密林里边会风大这样的事本来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用来作说辞实在是太过牵强,一时之间没把握好,脸上便现出来不信任之色。
“是啊,吹得人都站不稳了。”七叶不动神色地继续理了理自己被吹得有些凌乱的青丝,像是完全没看到太子脸上的不信任。说完却是没打算再继续说话,负气一般地头扭向一边,兀自看起风景来。
自葙凉城向西数百里外,忽然有七道清晰明朗的白线自天幕垂下,流云一般伸展着,如同一件纱衣一般,将方圆十数里空间全部罩在了其中。云层之中依稀能看到仍有雷龙蛰伏,天雷却仿佛失去了追踪的目标一般再没有落下。
“天衣?”
七叶忽然瞳孔微缩,喃喃念叨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太子被晾得有些尴尬,正准备说些什么来哄哄七叶,见七叶终于没再继续闹别扭,赶紧问道。
“总觉得云层里边藏了什么东西。”七叶指了指云层,“殿下觉不觉得那里边像是藏了条雷龙?”
太子莫名其妙地朝着七叶所指的地方望去,因为先入为主一开始便想要寻找龙形生物的缘故,目光闪动间,怎么看那隐隐闪动的雷光怎么像是一条龙:“似乎,还真有。”
“恭喜殿下。”七叶诚挚道。这一声恭喜从隐约明白其中缘由的七叶口中说出来其实相当不要脸,但她此刻是红舞,由红舞口中说出来的这句话那当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庆国,雷龙又被誉为天龙。庆国自古就有雷龙蛰伏云层守护地上灵宝的传说,每隔个十数年总有人能拿这个名目搜寻出来些奇石怪木奇珍异兽,说成是循着守护天龙的天生灵物献给皇帝。皇帝虽然不甚在意那些除了样子生得奇怪些本质上却并没有什么大用的东西,但对“天生灵物”这个名目一直很中意,自以为所谓天生灵物都是出在庆国国土之内,所以其实天龙守护的说到底来不过是他治下的国土。是以每每一听到哪处出现了雷龙,便觉得很祥瑞。所以自然,知晓这天雷其实不祥瑞的七叶换了红舞的身份之后,当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它说得无比祥瑞。
太子殿下见此祥瑞甚是欣喜,也不做他想,当即手一挥,一下令,行进的车马便加快了前往葙凉城的速度。
七叶坐在马车中,时不时掀开车帘朝着那天衣所在的方向望过去,而那天衣正也忽而南忽而北地小范围移动着,像是在搜寻着些什么东西一般,行进的方向也正好似验证了她的猜想一般,正对准了葙凉城所在的方向般正缓慢地移动着……